第三十三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秦基业随同众人一看,却是容貌迥然不同于绝大多数人的翻雨,这才重新想起给她控制的猴儿树儿来,连声对自己说:“对了对了,可以拿树儿猴儿来阻止索从谦行凶!”果然,翻雨一转眼就将给捆绑的猴儿树儿推到索从谦跟前,冷笑看着他。

    “胡儿,你莫非疯了,竟敢抓捕老子手下!”索从谦咆哮说。

    “索将有空砍杀为大唐立了战功的杨去尘等少年,不如问问你这俩手下究竟是官军还是贼兵!”

    索从谦刚要对翻雨动粗,却看见包括老里正在内的众里正聚集在翻雨身边,又听见来犒赏官军的百姓中有少女的哭叫声,于是把怒目对准俩手下:“对了,你俩这阵子为何总不见在俺身边晃荡?!”

    “不就戏了几个民女。”

    “既是犒赏官军,连身体一并献上那叫应该。”树儿说。

    “啥?!”索从谦难以置信说,“看来真有这等事?!”

    “啥啥?!贫道一觉醒来,官军炼成贼兵了?!”说这个话的自然是郝天师,说时站在翻雨身前,频频甩动拂尘,以制止索从谦手下用武力夺回猴儿树儿。

    “都不想活了?!”索从谦斥退手下,而后诚惶诚恐问郝天师和老里正:“天师,丈丈,这究竟是怎么了?!”

    “问贫道不如问里正。”

    “说不得啊!”老里正说,“那是禽兽行为,官军做不得呢!”

    “姑娘,”索从谦只好看着翻雨说,“你说我听!”

    翻雨于是来到他跟前,低声把发生过的事告知他:就在今日,当索从谦的官军刚解了石堡山之围,猴儿树儿随主将上石堡寨接受天师犒赏宴之前,他俩看见两个十二三岁的民女向他们微笑,便劫持她们到得一个废弃的洞室里,用极短的时间极狠的动作把她俩给奸污了,事后威逼利诱她俩不准把这事儿说将出去。

    “但你又是怎么知晓的?”索从谦问道。

    “既然这俩贼兵当着索将的面都敢调戏俺那三个妹子,那么一定得手过再寻常不过的民女了。为此,俺趁着方才此二人非礼俺的机会,迅速予以制服,押去附近村子一问,果然奸污过两个尚未及笄的民女!”

    索从谦羞愧难当,看看天,瞅瞅地,就是不敢正视围绕他的人们。

    “索将得凭天地良心行事了!”秦基业提醒索从谦说。

    “你要你的少年活,我要我的部从活,可以么?”

    “我的少年为大唐立了战功,当然得活下去。”秦基业说,“你的部从在为大唐拼杀的同时又奸污了大唐的民女,活得不活得,得依大唐的律令和受害者的眷属告与不告而定。”

    “天师也这么看?”

    “贫道看天道。”

    “老里正呢?”

    “可怜,才十二岁的姑娘,啥都没有长好,却给糟蹋那个样子!换了是索将的女眷,你痛心不痛心?!”

    “可末将问天师问老里正问各村民众:你等痛恨不痛恨杨国忠?!”索从谦大声问道。

    “痛恨!”

    “杨氏一门该不该除恶务尽?!”

    这下众人分歧了,有说该的,也有说不该的。

    “末将再问三老四少:俺这俩犯了民女之罪的部从放得放不得?!”

    里正和村民都异口同声说:“放不得!”

    “杨国忠之子和杨国忠死党之子放得放不得?”

    众人有说放得的,有说放不得的,但大多数人说的是:“放得!”

    索从谦不管多数人主张放得去尘等王孙,忽然高声说道:“有个法子,既有可能放不得末将的部从,又有可能放得杨国忠之子和杨国忠死党之子:干脆叫他四人火并,死了等于放不得,活着等于放得,如何?!”

    众人都吃惊,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但郝天师说:“不合天道。”

    “不合民心!”老里正说。

    秦基业说:“索将是非不辨,不是我大唐将官中的英雄好汉!”

    “我说,我来说如何?”去尘说。

    众人都停止喧哗,等着他开说。

    “敢问索将,除了我,我的同党中你挑何人与你的部从火并?”

    “不用说,”索从谦说,“自然是前圣人尚食总监之子封驭。”

    封驭大惊失色,但有苦说不出,只好跪地,面向苍天痛哭不已。

    “只是,”去尘说,“以不该死的我死战该死之人,若死的是我,则我死不瞑目!”

    “你有一半生机,不是么?”索从谦说。

    “可若是我侥幸杀死民女的这俩贼兵,则污了我的手!我虽是罪该万死的杨国忠之子,也不屑做这个!”去尘说时,脸上第一次现出高贵无比的神情来。

    “说得好!”天师和秦基业喝道!

    “索将可将这俩死鬼交给俺村民处置!”老里正央求道。

    众村民异口同声附和他。

    “要不杨国忠之子、封雨亭之子和刘韬光之子三个死战俺俩部下,”索从谦心惊胆战说,“以便三个少年多一成生机?!”

    郝天师看天瞅地,就是不看索从谦。秦基业也不回答他。至于老里正和众村民,一边使劲摇头一边伫听那两个受害少女的哭叫声。

    猴儿树儿感觉情况不好,齐刷刷跪着爬到索从谦脚下,抱住他的脚,一个摆列战功,一个哀求饶命。索从谦叹息过后,猛然踢翻猴儿树儿,喝道:“独眼龙,取酒来!是侥幸存活的村民犒赏我官军的水酒!”

    一个百夫长独自扛来一坛老里正和众村民用以劳军的水酒。索从谦亲自揭开完整无损的封泥,倒酒入两只盏子,跪下流泪对猴儿树儿说:

    “大哥对不起你俩,只好送你俩上路!放心,你俩的家人交给大哥了!好在值此乱世,大哥的命不久也将休矣,那时你俩的魂儿尚未飞远,大哥追得上!”

    等俩部从喝了酒,对独眼龙说:“要快,一丝一毫不觉疼痛!”

    眼看独眼龙要处决猴儿树儿,去尘忽然抓住他手中的大刀说:

    “不是好法子:他俩死了,那俩村姑终身不得安生,不如叫猴儿树儿娶了受害人戴罪立功,如此方能两全其美。”

    索从谦欢喜说:“郝天师,秦师傅,老里正,末将以为甚好,你仨怎么说?!”

    秦基业沉吟不语,看翻雨。郝天师这下不再看天瞅地,看的瞅的都是索从谦。

    “小人一人拿不出主张来,”老里正说,“待问过受害人眷属和众村民再做答复可好?”

    秦基业询问众少年,众少年都点头,而翻雨替代众人说:

    “这就是大唐制度的好处了:化腐朽为再生换了是在我突厥国,先砍头正法再说!”

    老里正去了去回来说:“受害人父母考虑到罪人是官军,不是贼兵,又能娶受害者,皆以为既犯之则改之,留着性命一来杀敌,以减少贼兵数量二来生子,以加添我大唐生力军,不啻为两全其美。”

    索从谦看看天瞅瞅地,长啸一声,一手抓住猴儿树儿的头发,一手夺过独眼龙的大刀,咔嚓咔嚓割去那两缕头发:

    “权寄下你二人的首级以报效大唐感谢父老吧!”

    侥幸保下性命,猴儿树儿给去尘磕了头,抱头鼠窜跟随老里正而去。

    “至于你,”索从谦盯着去尘看的时候,眼中仍有凶光,“该如何处置你,你说?”

    “这是贫道蓄意养护的徒儿,”郝天师提醒索从谦说,“又是我大唐的翩翩佳少年。”

    “倒要看看索将如何处置所谓的罪臣之子。”秦基业说。

    但去尘笑道:“索将,三人里就俺是杨国忠之子,求你饶了刘金斗,商人之子,本来就无足轻重,等同于草民。”

    索从谦当即下令开释敢斗。

    敢斗顿然喊道:“去尘兄,从前多有得罪你之处,万望赎罪!”

    去尘并不理睬她,进一步对索从谦说:

    “封驭也就是朝廷一般命官之子,其父发明那么多别样的吃法,残害那么的禽兽,本来也是职责之所在,换了索将做前圣人的尚食总监,还能咋样?所以,光由俺一人绝了杨国忠的后嗣得了,没必要叫其他人殉葬嘛。殉葬太过残酷,索将没念过诗经哀悼殉葬秦穆公的子车氏三兄弟的黄鸟?哎呀呀,太叫人伤心了:彼苍者天,杀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索从谦未免诧异:“照理说,要死的人都喜欢有人殉葬,陪的人越多越不在乎死而你,一反常态。”

    去尘悲苦回答:“一个连娘亲是谁都弄不明白的贱命活着干吗,一个连四个长兄都不曾听说的贱命本来就不该弄出来,死了多好,就当死于打破长安的孙孝哲之手,或者就当死在马嵬驿我阿爷身边。那样,也算父子团聚了,即便是在泉台。”

    说罢,指敢斗和封驭说:“我活着都不喜欢此二人,死了何苦要他俩做伴?!”

    索从谦叹息:“哎呀呀,你要是别的权臣之子,哪怕是李林甫之子,我也就不让你死了只可惜你是杨国忠之子,既然天下人不肯放过你,我索从谦放了你,便是大唐的罪人。不过我听你的,赦免封雨亭之子封驭。”吩咐独眼龙:“开释封驭!”

    封驭跪地大哭道:“是俺对不起你,去尘兄!是俺把你的身世秘密告知索将的!俺不要活,俺要死!俺封驭为了这个罪孽得尝其死,才算真正活过,要不然就算托你恩德勉强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

    去尘笑道:“得了,赶紧跑吧,免得索将改主意,又要你随我砍头!”

    “俺巴不得不活了,免得活着都瞧不起俺自己!”

    敢斗也嚷起来:“索将,要赦免你同时赦免我等三人,要不然刘金斗情愿偕杨去尘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