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索从谦摇了摇头,对去尘说:

    “看来末将是杀不得你了,既然生养官军的百姓已赦免俺那两个犯了死罪的部从。但末将杀不得你,天下人仍杀得你。所以,末将有个大计较:末将是李光弼大人的部将,受他差遣来河南开辟方面,不妨代表李帅本人而李帅呢,又足以代表大唐。所以末将既然自个杀不得你,也要替天下人宣布你杨去尘杀不得了,大唐只得叫你活下去,即便不乐意杨国忠那厮尚有存活的子嗣!”

    去尘糊涂了:“索将啥意思?”

    “索大人冒天下大不韪,宣布你给大唐赦免了,从人人杀得到人人杀不得了。”郝天师说。

    众人,秦基业师徒,各村里正和众多村民也都齐声叫好。

    “好计较!”秦基业喝彩说,“只是不知索将如何完成这个计较!”

    “独眼龙!”索从谦喝道。

    那个汉子应声而出,整整高出去尘一个头,而且高目深鼻,但瞎了一只眼睛,剩下的那只如牛眼般大上身,满是创痕下身系裙,腿壮如马他欻地一声掣佩刀在手,唱个诺道:

    “将军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敢死队的百夫长,”索从谦说,“能战倒颇有些武功的杨去尘否?!”

    “不在话下!”

    “明白了!”去尘嚷道,“索将是说若是我赢,就活下去若是我输,等于天下人仍要我死!”

    “你若斗杀独眼龙,”索从谦说,“这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告知天下人你给大唐赦免了,任何人不得擅自以你是杨国忠之子的罪名诛杀你了!”

    “不能啊大人!”独眼龙大叫,“我固然能斗杀杨国忠之子,可天下人知道大人擅自代表天下和大唐赦免罪臣之子,大人活不成了!”

    “到那时大哥早就捐躯沙场了,无知无感了,也没亲人代受我过了。”索从谦伤感并平静说。

    但翻雨、秦娥、解愁乃至学述、晋风却担心这是个诈术:名义上索从谦代表大唐赦免去尘,背地里却是个阴招:趁机让独眼龙诛杀去尘,彻底灭门杨国忠一家。秦基业沉吟之后以为不然:既然当着郝天师和众人的面,索从谦都敢代表大唐擅自赦免去尘了,再使这个阴招就多此一举。但翻雨等人仍不放心,要当众诘问索从谦此招是阴是阳秦基业私下叫来索从谦,问他翻雨等仍最为关心的一个难题:

    “两虎相争,必有一失,若失手的是去尘,他死了,你代表大唐赦免他的做法就荒唐了不是?!”

    “除非……”索从谦欲言又止。

    “除非独眼龙暗中放水!”秦基业恍然大悟说。

    但随即翻雨有进一步的难题:“独眼龙要是给杨去尘赢了不甘心,反过来违背对大人的允诺,杨去尘不是完了?”

    “独眼龙是不可战胜的,他会装作失手。”索从谦说,“所以你们要做个啥文章,促成这个失手。”

    去尘没听见这个,现在给解除绑缚,甩着麻木的手臂对索从谦说:“小子还有个不请之请:独眼龙一定要与我死战,否则我活着也死了若我侥幸获胜,又有索将代表大唐赦免我,这才算真正活着。如何?!”

    索从谦问独眼龙:“说说你平生杀了多少人!”

    “数不胜数,成千上万!”

    “除了安史,你最痛恨何人?!”

    “杨国忠!”

    “为何!”

    “杨国忠害得我家四兄弟除了我,一夜之间丧于叛军之手!”

    索从谦指着去尘说:“此人是杨门仅剩的子嗣,砍了他等于灭了杨家的香火若是不幸死了,你家也绝嗣了!”

    独眼龙大笑说:“该死绝的是杨国忠家!”

    去尘笑道:“掉脑袋的多半是你独眼龙呢!”

    独眼龙抡着佩刀战去尘:“好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口出狂言!”

    去尘步步后退,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开战了。

    解愁大声道:“不公平索将,独眼龙有家伙,你却要杨去尘徒手斗他!”

    翻雨等人顿时喧哗起来,接着是围观的百姓。

    “不然不然,”秦基业说,“索将是让去尘活络活络筋骨,以便施展开手脚!”

    索从谦呵呵笑着将自家佩剑扔给去尘。去尘绰剑在手,呼呼试了几下,笑道:

    “独眼龙,你活到今日纯属侥幸:还没遇见我杨去尘嘛!”

    独眼龙怒了,将手中的佩刀狠命搠向去尘:“拿出看家本事来!”

    去尘架隔开他的佩刀,就势使出一个气势汹汹的门户。场地就这么空出一个角落来,给打着火把的官军迅速填满。

    因为人多,都要看,秦娥等人便拱到前头。只有解愁不敢如此近距离看,唯去尘被杀。只见她躲在丹歌身后,抬眼望着墨黑色的天,颤声道:

    “好老天,你睁眼看看:杨去尘年方十八,又没做过多少恶事,你老人家别舍得叫他死吧!”

    官军吆喝声中,独眼龙刮起一阵旋风,手中佩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只见影不见人。去尘因他来势凶猛,一阵后退,不料脚下打滑,跌倒了但反应快,一手撑地,一手执剑去抵挡独眼龙的佩刀。

    秦娥等人大叫:“杨去尘,当心!”

    “五郎,你可不能死哪!”解愁蒙面抽泣说:

    去尘听见解愁的呼唤了,望见独眼龙一刀劈来,扭身闪过,单腿使劲蹬地上凸出的一块岩石,身子于是轻巧到得独眼龙侧面,把佩剑搠向他。独眼龙早有防备,仰身躲过,佩刀又砍来。去尘急忙以佩剑隔开,却因气力有限,佩剑的另一面撞到自家门面上,压出一道血痕来。独眼龙呵呵一笑,撂起一脚,踢翻去尘,佩刀于空中划了一道惊雷,眼看就要刺向去尘咽喉。所有人都惊呼出声。解愁叫了一声,躲在秦娥身后问道:

    “死了么?!”

    “躲过了!”

    解愁悄悄伸出脑袋,望见去尘沿着圈子奔跑,不时被动低档追在后面的独眼龙。

    独眼龙停住道:“杨去尘,乖乖对打吧,即便猫捉老鼠,老鼠也必有一死!”

    去尘停下道:“索将,你的佩剑不好使,不如拿我的温侯戟来,再牵我的戴天星来!”

    独眼龙大笑道:“你步战都不怎么样,马战更非我对手!大人,应了他,也拿我的家伙跟战马来!”

    索从谦部下和秦娥等人一阵奔跑弄来两人的军械与马匹。只见去尘与独眼龙各自翻身上马,一个手执温侯戟,一个擎住狼牙棒,彼此怒目相向,恨不得一口把对手吞了。独眼龙刚要夹马来战,解愁叫一声:

    “稍等!”

    独眼龙只好停下,只见解愁捧着一碗酒,到去尘跟前说:

    “王孙饮下,算是奴家最后送你。”

    去尘一饮而尽。解愁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他,对他喁喁说着什么。去尘觉得够了,便说:

    “你宽心,若有一个死,也不是俺五郎!”说罢,他用脚撵走解愁,又摔了酒盅,从齿缝里发声独眼龙道:

    “百夫长,你来,俺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即便俺不砍飞你的脑袋瓜儿,也要叫你的另一只眼睛看不见明日的太阳哩!”

    独眼龙勃然大怒,纵马奔来,单手执着的狼牙棒一个晴天霹雳,照着去尘的面门砸下来。去尘并不拿温侯戟去阻隔,而是身子后仰躲过,然后掉转马头,猛然去追,温侯戟搠向独眼龙后心。索从谦吃惊不小,他的手下也都惊呼出声,叫道:

    “独眼龙小心!”

    独眼龙呵呵笑着,看都不看后面,手中的狼牙棒便猛然竖起,排山倒海一般砸向去尘脑袋,多亏去尘再次躲过,纵马从边上窜出,转眼与独眼龙并驾齐驱。独眼龙赶紧勒马,狼牙棒横在胸前。此时去尘已掉转马首,与之面对面,仰头从齿间笑道:

    “我没死就意味着你活不了多久了!”

    独眼龙策马向前,狼牙棒呈扇形抡向去尘。去尘不慌不忙,巧借他的力量,以温侯戟去拨他的狼牙棒,结果致使他身体打转,幸好战马灵活无比,跟着转动,才没掉下马来。索从谦及其手下再次惊呼出声,而秦基业率领徒儿趁势呐喊。

    独眼龙刚控制住自家和战马,不料去尘已纵马撞入来,马首相交,人头相向。独眼龙反应快,手中的狼牙棒眼看就要搠向去尘。去尘却不动,无论是马还是人。只见他忽然大张其口,从中喷出一口酒来。独眼龙的面门被喷着了,忽然愣住了。去尘趁势一戟拍他下马,戟尖转眼对准他咽喉。

    索从谦和手下惊呼,有人闭上了眼睛。

    秦基业一行人里,宝卷大叫:

    “去尘兄,取了独眼龙的脑袋你就能活下去了!”

    封驭也如此说,急得要命。但去尘犹豫着,温侯戟始终封住独眼龙咽喉。

    独眼龙羞愧难当,却骂道:“来,取了我的脑袋去!跟你爹一个样,专搞背后一套!”

    去尘道:“兵不厌诈,沙场上叛军若来这一嘴,你也怨他不光明正大与你对打?!”

    “那你还等啥!快戳死俺,取了俺的头颅!”

    去尘却扔了温侯戟道:“该死的是我,不是你!你留着你的性命杀叛军吧,我是该去九泉与家人相会了!”

    在场所有人看见惊人一幕:去尘将温侯戟的戟刺对准自家咽喉,嘴里嚷道:

    “俺杨去尘要为天下人灭了杨国忠一门!”

    众人大惊失色,不知获胜的去尘为何急转直下要结果自家性命。秦基业喝道:

    “去尘,为何如今能活了反倒不想活了?!”

    “这不是置我索从谦于不义嘛!”索从谦说,“我与你与天下人约定了:只要你赢得与独眼龙的决斗,大唐将赦免你身为杨国忠之子的天然罪过,从此再没人能拿这个罪名擅自弄死你了!现在好了,你赢了,却不活了,这样一来,天下人岂不是认定是我逼死你的?!”

    众少年中除了解愁沉着冷静,站立旁观,其余人都要冲过去阻止去尘寻死,但给秦基业和翻雨双双用胳膊挡住。

    去尘跨在戴白星上,温侯戟戟刺仍对准自家咽喉,却说道:

    “要我不死,未尝不可,但麻烦众人告知天下:索将代表大唐赦免我身为杨国忠之子的罪过后,我杨去尘仍想结果自家性命,以赎我杨门造成天下崩溃之罪,但索将进一步代表大唐不许我自戕,而这个过程见证人众多:计有索从谦及其二千部从,有耍得一手好雷故而天下闻名的郝天师,又上千个大唐村民,有我师傅秦基业,有我师兄师妹刘金斗、解愁等人!”

    “这个自然,绝没问题!”索从谦应声说,“现在,赶紧弃置你手中的温侯戟,下马回到你师傅那里!”

    “这个不急。”去尘说,“俺还有赎罪的法子,但需要俺那几个好兄弟襄助。”

    “你说,我等听着!”敢斗说。

    宝卷道:“有事好商量嘛!”

    “简单:你俩人还有封驭,也都是罪人之子,为了一并获得我大唐国赦免,不如随我编入索将麾下敢死队,追随独眼龙为大唐建下赫赫战功如何?!”

    “这个俺索从谦欢喜不尽哩!”

    “既如此,去尘老弟赶紧下马随俺独眼龙杀敌去!”

    “老天,这是怎么了?!”秦基业说,“岂非多此一举?!”说罢,发现解愁确在微笑,于是顿然明白她刚才送酒与去尘时,不独叫他含口酒战败独眼龙,又教他用这个法子彻底赢得活下去的权利,于是心里赞叹说:“了不得的爱,竟想出这个妙计!”

    “若是俺不答应当死士呢?”宝卷问去尘。

    “俺不活了,”去尘说,“可你也活不长了,别忘了你是杨国忠死党之子!”

    “既然不得不当死士,那当就是了。”

    敢斗说:“我也当。”

    “至于我叛卖了一次去尘兄”封驭说,“从现在起,这命归去尘兄所有了!”

    “太好了!”去尘大喜过望说,“我等四兄弟都能活了,还能随官军作战杀敌哩!”

    秦娥等女孩儿长长松了一口气,其中的解愁喜不自禁,泪流满面。秦基业悄然到她身边,将手搁在她颤抖的肩头,赞许看着她说:

    “杨去尘多亏有你,师傅多亏有你。”

    说毕,走了。但听到看到秦基业所做的秦娥等人明白过来了,围绕解愁,问东问西,但解愁都否定了,说:

    “叫去尘含口酒战胜独眼龙的法子是翻妈雨娘和秦娥姐姐教的,除此而外,我没又说其他话儿与去尘听。”

    尽管如此,秦娥说:“好了,总之去尘能活了,即便当死士,也可能幸存下来。只是刘金斗也要当死士了,至于他能幸存不能幸存,我心里一点没数!”

    “秦娥姐姐,你看丹歌姐姐并不为宝卷担忧,你为何不能……”

    “这个不一样,”秦娥低声说,“缘故你知晓,不必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