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颜真卿仿佛听见敢斗在心里说的话了,所以说:“你们四少丝毫不比学述差,都是我大唐的少年豪杰。尤其在智谋上更胜一筹。”

    说到此处,特意慈祥看着敢斗说:“这次是你刘王孙成了张子房,想出水陆两路运粮救南阳的妙计,换了我家学述,未必想得出,未必想这么周全呢。”

    敢斗惭愧得厉害,垂头说:“颜大人,说起来孙子不孙子得了得了,又在想他是不是颜家孙子不孙子的难题!还是学述兄教我研读的:一路走一路学,总算也点心得了。”

    颜真卿笑道:“那孩子从小就喜读兵书,念的孙子,还是老夫写的行书呢。当时以为楷书他颇有些功力了,可行书还相当稚嫩,正好要念孙子,便写给他行书孙子。”

    去尘道:“大人,明日我等就要出征了,你可否也写些字给我等?”

    宝卷道:“就写孙子十三篇吧!”

    “我等若能活下去,一定学得像学述兄那般好!”封驭发誓说。

    颜真卿欣然道:“好好,老夫连夜抄写一遍。此外,还有家信要托四位带给颜学述。”

    次日傍晚,粮食都已准备停当,索从谦人马直接由魏仲犀拨给曹大人调遣,成为护粮军汉。行前,魏、颜二位大人送曹大人到河边音声路。粮食足足装了几十车,而河上的船只也有船工士卒待命,专等粮食启运同步随行。

    颜真卿把焚膏继晷写的十三篇赠给四少年,并一封转给学述的家书,放在一个牛皮囊橐里。去尘等人拿孙子看:其实是帛书,说草不草,说楷不楷,严密齐整,张弛有度。一句话,从容不迫,真正是老英雄人生的写照,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人,真正的人。

    敢斗发誓说:“颜大人,此书从此日夜跟随我等了。就像封驭说的,只要我等活着便日夜研读时时琢磨,以便将来真的对国家对局势有所裨益,而不是徒有虚名!”

    宝卷说:“书信老英雄放心,我等设法找到学述,交到他手上。”

    颜真卿语重心长说:“看见你们,老夫愈加坚信大唐元气尚存,天下不日将重归太平,到那时收拾旧江山的差事就落到你等肩上了。活下去,我在书信里这么对学述说现在与你四人道别,一并这么说:活下去!”

    四人齐声应道:“后会有期!”

    说罢,跨上战马,随队开拔。

    果然遭遇大批叛军围攻夺粮。幸好敢斗预先擘画陆路吃紧便赶紧把粮食弄到水路一旦贼兵回头弄到船只,到水路截夺焚烧粮食,便又把粮食重新弄回陆路比及叛军恍然大悟,在水陆两路重新布置好兵力,南阳城就在索部前头了。索从谦下令说:

    “让船上弟兄上岸,赶着粮车去南阳城下约定里应外合,路上兄弟原地将息。还得差一个弓开得足箭射得远的壮汉射书信给鲁炅大人。对了,这个重任交给谢宝卷了!”

    宝卷持拿弓箭应声出列。索从谦不放心,要敢斗扈从宝卷尽量挨近南阳城,确保书信射进城里。他写了那信,交付宝卷,外加几支飞得远的长箭。

    不到半个时辰,俩人回来禀报:

    “看着射进去了。叛军在寨栅里睡觉,只有不多几个哨卒巡逻。”

    “南阳城上旗帜飘舞却不见军民。”

    曹大人满意说:“趁势运粮进去!若到天大亮时节,叛军便都起来了!”

    索从谦道:“关键的是如何在贼众眼鼻子底下把粮弄进城里。”

    说罢,率先看敢斗,其余人一并看。

    敢斗成竹在胸说:“四百人马当左翼,四百人马当右翼,中间两百人马专司驱赶粮车。还得打斜刺里经过贼人寨栅,直抵南门下。叫全体军卒务必噤声。若叛军杀来,也不必呐喊接战,只顾走既定的路,叫叛军吃不准我等究竟啥意图。自然,贼兵畏葸之下要放箭。我军有倒了的人,便由中路的人堵上缺口,再由中路的人将死伤弟兄置于粮车上,同时抹去地上血迹。如此则贼兵定然以为我等乃是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比及发现上当,我等早已在南阳军民接应下进城了!”

    说毕,忐忑不安等着众人置评。曹大人与索从谦交换眼色,一个说:

    “贼兵最为疑神疑鬼,军中常备巫师以卜吉兆凶攘灾祛邪,故而我军无声行进,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恐惧。”

    另一个说:“妙不可言。但居中安置一些神射手,贼兵放箭,也射他娘的箭,最好杀其将领挫其锐气。”

    敢斗道:“对对,这俺倒没想到!”

    曹大人当机立断说:“这么说定了!”

    索从谦动身道:“俺亲自去布置。”

    曹大人搂着敢斗道:“要紧关头,老奴亦有些事要处置。你四个养几个时辰的好气力,以便射杀贼兵渠帅。”

    曹大人走了,去尘、宝卷和封驭围着敢斗说:

    “你的脑壳里为何总有这么多的路路道道,这里走不通走那边?”

    敢斗谦逊道:“我总告诉自家:脑子里确有个毛茸茸的小老鼠,若要开动脑筋,便催动它这边走走那边看看,什么掎角旮旯都找一找咬一咬,就不怕找不到上好的吃食呢。”

    另三人纷纷点头,由衷赞叹道:

    “颇有些道理呢!”

    “俺以后也这么想这么做!”

    “你是人,我也是人,现在我学你,以后你学我,不也可以!”

    索从谦叫杀了几匹老弱马匹,炙烤了由手下任意吃。可惜没那么多的酒供应,便叫兵士用皮囊盛了清冽的淯水,把剩下的一皮囊烈酒当酒母,每皮囊里的河水里都倾注十来滴,这么一来,就算都有酒喝了。

    一千多官军渐近叛军寨栅,左右翼相距二十步。除了马车不堪重压而发出嘎吱声,别无动静,所有人都嘴衔一枚象征盛唐气象的开元通宝。千步外的南阳城南门已开了一个小角,有人在里头在闪动,仿佛对增援者说:

    “城内军民随时打出来接应你!切莫畏惧贼兵,都围了南阳城大半年了,可城头至今插着大唐旗帜!”

    贼兵就几个游哨在营垒外兜圈,蓦然望见旭日下有这许多镶着金边的官军朝南门进发,顿然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稍后,其中之一飞马进寨。稍顷,金鼓齐鸣,贼兵骚动,才一会儿便从辕门涌出。一员敌将白袍银铠,驰到距官军只有五百步开外的地方,吼道:

    “大胆狂徒,以为这是无人之境,我等都是草人木偶么?!”

    运粮人不屑回答,左中右三路抓紧时机无声行进。四少年位于中路曹大人身边,搭箭上,约定道:

    “一旦叛军射来箭,趁势反射那个叛军大将,先折了贼兵气焰再说!”

    曹大人望着众兵丁肩膀外的贼兵大将,自言自语道:

    “不是武令珣便是田承嗣,都是作恶多端的贼将!”

    行进的长蛇阵没人发出喧哗声,叛军大将不禁揉眼看个究竟还回头问手下:

    “是人是鬼?!要不你我都在梦中?!”

    某个漆黑一团的牙将应声道:“是人是鬼是睡是醒,叫手发箭便全然清楚了!”叛军大将狠狠点头。那牙将吼了几声,后头跟着的叛军便放下刀枪拿出弓箭。

    弓弦响后,箭矢飞临,宛如冰雹一般。登时,右翼军汉就有死有伤了,但缺口随即给无声填上,死伤者也由中路兵丁置于马车之上,血迹也照说好的弄干净了。走得最快的是中路粮车。去尘等少年跨马,略高于右翼。弓早开足了,但贼兵大将位于射程外。曹大人喝令:

    “再等等!等贼将再走近些!”

    望见放过箭的地方一行人走过,竟没留下一具尸首,也不见血迹,叛军大将颤声道:

    “居然没人说话!居然不见死人!真是阎罗的阴兵赶来佑助唐军了?!”

    那牙将嚷声道:“唐军装神弄鬼,明明倒了不少!再射便是!”

    新的箭雨过后,右翼又有不少官军死伤,但又给处理了填补了。曹大人竭力鼓动众人:

    “加紧走,南门就快开了,守兵即将杀出!”

    叛军大将与牙将再度百思不得其解,尽量挨近右翼说:

    “射去那么多的箭,为何没射杀一个唐军?!”

    趁此机会,去尘等人奔马到右翼,飕飕射出四支冷箭。叛军大将跟牙将没发一声便仰面倒下,叛军顿时叫喊:

    “武大将军给射杀了!”

    贼兵登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没来得及射箭反扑。

    眼看官军就快接近洞开的南门,叛军骑兵泼风似赶来,新的大将赤条条舞着三股叉一马当先:“截住粮食,趁势杀入南阳城替武帅复仇!”

    但南门正涌出众多军民,帮着抢运救命的粮食,却因为车马人手众多,弄折了一辆车的轱轳,堵了门。见情形危急,曹大人不顾年老体弱,掣剑在手,登上粮车下令道:

    “听我将令:回头截杀叛军,万万不可让其烧了粮食杀入城里!”

    独眼龙提狼牙棒,冲锋陷阵道:“大人进城,此事交给我与死士了!”

    去尘等四人紧随他,与最前头的几十个贼兵杀成一团。五人陷入重围,眼看就要吃亏,但其余死士及时杀来,不单救出独眼龙、去尘等人,还截住叛军杀进南门。

    叛军大将突来冲去道:“弟兄们,暂且放过这些仇人,杀入城里更为要紧!”

    贼众恍然大悟,方才摆脱死士,去追正在南门边指挥运粮的曹大人和索从谦。给部下和贼兵围住的二位将军见去尘等人一连杀死几个叛军,欢呼道:

    “再射叛军大将下来!”

    “赶紧射!”

    宝卷当即把双板斧插入战马左右,刚张弓搭箭要射,去尘大叫一声,将一个挺他的贼兵砍下马来,说:

    “你快射,我掩护!”

    宝卷没来得及放箭,三匹快马三个恶汉三般兵器杀来,去尘才挡去一样,另一样便往他胸口弄影,他刚侧身让过,再一样朝着他喉管刺来。他叫了一声,以为这下没命了,不料胸口滚落那叛军的脑袋,所持一并掉地,是敢斗劈了他。去尘顾不得谢他,催宝卷道:

    “快射!!”

    宝卷扯满弓,急得汗流浃背:“那厮老动,射去也不中哩!”

    敢斗见贼兵大将正在与几个官军对垒,官军由多变少,死于他的家伙之下。他灵机一动,朝其大喊:

    “兀那叛将,可认得我杨去尘么?!”

    去尘吃惊不小,随即拈着温侯戟杀过去:“俺才是货真价实的杨去尘哪!”

    那大将都看了看他,迎面杀来,没想到给飞来的长箭射中心窝,扑通倒了。

    叛军见又折了一员大将,便舍了其他人专门来战四少年。虽有独眼龙及时赶来协同抵敌,但仍寡不敌众,眼看就要捐躯沙场。蓦然,即将得手的贼众纷纷落马,或中箭或着刀,幸存的只好弃置五人去战新杀来的十来个斗士。去尘看清是谁,大喜过望道:

    “是师傅、解愁他们杀来了!原来没投江南去!”

    秦基业舞动虎头錾金枪,翻雨舞动双股长剑,率学述等少年从东南方杀来。贼兵不及防备,顿然乱了阵脚,蜂拥躲避。于是就要大败的官军得以重新堵截涌向城去的叛军。忽然,城门方向奔来一彪军马,为首的正是鲁炅,大喊道:

    “粮食已运入城里,壮士们赶紧进城,这里的贼兵交给我了!”

    叛军见城里涌出大量守军,又听得粮食进了城,顿时没了斗志,纷纷退向寨栅。不料另一员叛军大将跨马带几百名手蹲在寨栅前,射来一阵如雨似风的箭,但杀的是自家人。正待退回的叛军只得掉头向前,围住四少年、独眼龙和秦基业等人。

    索从谦出现在城头,喊叫道:

    “独眼龙,你率少年子杀开一条血路回城,别再恋战了,不然我砍你首级!”

    独眼龙的狼牙棒冰雹般锤死四周一溜贼兵,见去尘正威风凛凛酣战一员叛军大汉,而一个漂亮女娘也舞着鸳鸯剑助战他,便喝道:

    “杨去尘,你与众少年先撤,我掩护!”

    正好去尘的温侯戟趁着解愁的双剑吸住那大汉,一戟搠他下来,道:“你带弟兄们先撤,我掩护你!”

    敢斗身边有秦娥,宝卷后面有丹歌,晋风与学述在一道。鱼二、元宝徒步,专门砍叛军马足,猪瘦、羊肥跨马,特意杀敌方勇士,加上秦基业锐不可挡,四处接应,去尘等少年便得以减轻压力。独眼龙笑道:

    “要不都别撤,一鼓作气杀灭贼众,也好叫南阳军民多将息几日!”

    敢斗奋勇当先说:“是!”

    由于四少年奋勇当先,秦基业只好率众少年跟随厮打,而准备撤离的官军无奈之下只好合成一股力,打得贼兵冒着本方的弓矢撤回寨栅关闭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