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南门外到处都是死尸,叛军的,官军的。但秦基业的少年都奇迹般活着,正在马上拥抱地里蹦跳,高兴得比天还高。独眼龙见了秦基业,高兴道:

    “好好,秦师傅舍不得留下当死士的少年,生死存亡关口杀来立了大功!奇了!神了!”

    去尘等人围到秦基业跟前,敢斗说出同伴的疑惑:

    “对啊师傅,你等为何没去江南,反倒北上找到俺们,帮着杀退贼众!”

    秦基业苦笑:“当我乐意?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秦娥她们太过思念你们,”翻雨说,“师傅便看明白了:即便走到江南,她几个也会不辞而别,北上找你们来。既如此,干脆全体北上,找到你们也成为死士,要活活一块,要死死一处。”

    秦娥补充说:“一路走来,听说官军都去襄阳南阳一线堵住贼兵侵入江汉,师傅又记得索将口音带有南阳腔,便估算出他必然率兵来此处。”

    “前日,你们的师傅恰好听说襄阳的粮食要运到南阳来,预计你四个要派大用场。”翻雨又说,“于是我等快马加鞭赶来,果然不出你们师傅所料!”

    “老天开眼,叫你四人活着!”秦基业大笑道,“又都没伤着要害部位,可好了!”

    两厢里的热乎劲不表也罢。

    只是四王孙杀得太过投入,现在脱了铠甲,才发现不同程度挂了彩。二位大人亲自替他们吮去伤口里的淤血,再裹好药。学述夸赞这是战国吴起才做得到的爱兵之举,但二位大人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无须效仿任何古人也做得到。

    学述脸上讪讪的,敢斗趁机偷觑他,以为他此番太要表现自己的颜门学问,琢磨是否立刻给他看颜真卿家书。他很想偷看家书写着什么,便说服去尘和封驭暂时不给他看老英雄的信,说法是:

    “免得其感慨万千泣不成声。”

    要告诉学述在襄阳见到颜真卿了,看看他是否主动问起是否捎来叔祖家书,不料学述主动打听:

    “见到我叔祖说起我了?可有他老人家的亲笔家书?”

    说时尤其自然,还特着急。敢斗弄巧成拙,只好从去尘那里取来颜真卿亲笔家书,交给学述。学述去一边刚看,便忽然啜泣起来。

    二位大人知道学述的身份,更知道去尘等四人襄阳之行见到了颜真卿,问了问颜真卿书信里写着什么,学述便主动拿过来念给二位大人听。二位大人未免感慨一番,为颜氏族祖孙即将到来的重聚感到高兴。但他俩没接着说此事,而是已议定让秦基业带去尘等四少年继续南下。不等四人激烈反对,曹大人便道:

    “立刻带走,这里不需要他们了。”

    鲁炅说:“四个王孙越发珍贵了,又还年少,得替国家留着以备后用。”

    秦基业一面制止去尘等四人插话,一边对索从谦说:

    “关键要看索将怎么说。”

    “虽有些不舍,但曹大人鲁大人说得对:四位王孙得活下去成为国家中兴的栋梁之材。”

    秦基业道:“多谢索将开恩收留看顾这四个王孙,又培养成真正的死士!”

    去尘等四人还要说话,却给解愁等人捂住嘴巴。尤其值得说道的,是丹歌用两只手捂住表兄弟俩的嘴,这让宝卷很不安即便封驭,也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心想:

    “向来只有一男配二女的,从未听说一女配二男,再说即便有这个旧例,我封驭岂能答应?!”

    索从谦叫来十个人十匹马和若干优质兵器,说:

    “去江南又得跋山涉水,用得着这些东西。”

    秦基业说:“兵器不错,战马也精神,留下当然好,可在下要索将的兵丁作甚?”

    “带着足以顺畅抵达江南,再说万一我部最终难逃覆灭,师傅就替国家和末将保留下能征惯战的种子。”

    秦基业扫视那些军卒,试问:“诸位是跟我去江南做平民呢,还是留下继续过厮杀生涯?”

    那十个军卒异口同声说:

    “留下!”

    秦基业转头看索将道:“虽然如此,将军的好意在下领受了。”

    秦娥说:“我等虽是少年,可都不是吃素的,所以不必找人扈从。”

    索从谦叹息道:“既如此,都留下为国杀敌吧!“

    眼看索从谦率部要去布防南阳城,去尘奋力站起:

    “索将,国家也仍须我杀敌吧?!”

    索从谦回头看他的同时,敢斗也蘧然而起,嚷道:

    “刘金斗已离不开厮杀了!”

    封驭起身说:“看不见贼兵眼痒痒,杀不得贼兵手痒痒,咬不到贼兵牙痒痒,踢不到贼兵脚痒痒,所以俺现在有点动弹不得了。”

    秦基业厉声:“你们如今都负了伤,留在队伍里给人家添乱哩!”

    秦娥等女孩儿一旁站着手拉手,等待索从谦答复。索从谦则摇头说:

    “本部还有许多城要攻,还有许多地要略,眼下是牢牢守住南阳城。所以别搭进你们的小命,都好好活着:跟心上人成个亲,替国家生出许许多多的好汉来!”

    说毕,带手下撤走了。

    当晚,一行人留宿节度使衙门,不分男别女,通睡一间大屋子,说着说不尽的话。若是相爱的人实在要说情话,便出屋子去院子里说。但即便这样也是不易的,因为夜还没深,鲁炅差牙役来请:

    “大人为秦先生置办了别筵,万望先生带少年同去。”

    秦基业不敢怠慢,即刻赴宴。

    鲁炅在南门楼子上摆了饭菜,饭是襄阳运来的米,肉是南门外战死的马,居然还有梅花酒,是鲁夫人等女眷自酿的。场地张着众多几榻,众人盘腿坐于地上。原来除了秦基业一行人,还有索部官兵。南阳军民噙着泪花,周到服侍,以表感激之情。鲁炅捧着酒,曹大人捧着酒,索部官兵捧着酒,秦基业一行人也捧着酒。鲁炅大声说:

    “今日运粮,不论守方还是运方,无不惊天地泣鬼神!”

    待鲁炅到了跟前,碰碗说:“秦师傅和少年子同样惊天地泣鬼神。”

    秦基业答以:“大唐是众人的大唐,运粮进南阳城是我等份内之事。只是明日一早,还请鲁大人开了南门,以便我等续下江南。”

    鲁炅道:“叛军今日折了不少人马,眼睁睁看着南阳城又有了粮食,自然先折了锐气,明日一早定然不敢阻拦你等出城。”

    曹大人来到去尘等四少年跟前:

    “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后几日,老奴也要回朔方述职,届时定然把你等四人的壮举禀报给天子,以便新圣人对各位有点耳熟。”

    去尘等人心里也老大不忍,说:“若没遇见大人,这些日子不可能过得惊天动地!”

    曹大人手伸入内衫,取出一枚玲珑剔透的玉避邪,把与去尘道:

    “这是老奴从天子身边启程前,新圣人亲送的御物,说:此去山高水阔路长匪多,带在身上,自可保定爱卿路不遇险,尽快完成使命回到朕跟前来。天子的话老夫不敢对你们重复,老夫要说的是:这玉是好玉,自古以来,人们都说:采玉之险,赴三江五湖登昆仑山,万人去兮百人还。可只要采到了好玉,什么样的困苦都值得了。所以,你们也是玉,是更好的玉!郑重,郑重!”

    说毕,回鲁炅身边。

    去尘很感动,仔细抚摸一会儿玉避邪传给敢斗。敢斗看摸了一番给了宝卷。宝卷看摸了一番,给封驭说:

    “从今日起,每人佩戴一日,由你开始。”

    封驭便佩戴在腰带上,喃喃说:“师傅的少年最好每人佩戴一日,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如此则都吉祥了。”

    秦基业摇头道:“这样的宝物是你四人以战功获取的,旁人不可掠美。”

    忽然,挨近垛口看热闹的军民发现城下有动静,叫喊道:

    “四十余匹贼兵快马奔来了!”现场热热辣辣的声音登时寂灭,所有人都听着。秦基业一行人刚到垛口,望见下头果真到了四十来匹快马,但贼兵黑糊糊一片,不知来做什么。城上点燃起火把,众人看见贼兵马匹总共四十匹,二十匹点漆黑的,二十匹描红赤的,都是上好的天马。

    鲁炅望着城下喝道:

    “贼众,你等干啥来了?!专事挑战?!”

    贼兵并不答复,只听得一阵功弦响,秦基业闪电般扑向鲁炅,正好帮着躲过射向他面门的毒箭。但看热闹的军民给排头射倒几十个。鲁炅推开秦基业,挺身而起,望着洋洋得意逃走的贼兵,呼叫道:

    “火速拔取贼箭,派出便弓利马的军卒,务必用原箭杀他几十个人,免得折了这么多军民又出不得胸中恶气!”

    鲁炅话音刚落,骚骚然人群中便跳起独眼龙来。只见他愤睁牛眼怒露钢齿,狮虎般咆哮道:

    “太守大人稍等,俺带死士去去就回!”

    说罢,从死者身上拔下毒箭,率亲信死士下城头去。去尘等四人不经秦基业同意,在丛簇的人群里喊道:

    “独眼龙,俺四个也是你的死士哩!”

    独眼龙刚到下城门的匝道,回头说:

    “不不!你等如今又成百姓了,还是留着性命去江南吧!”

    四少年心有不甘,正待追去,却为秦基业及时拦住说:

    “回去坐等独眼龙得胜的消息吧!”

    去尘等四人急得用脚直跺地,而后扑向墙边张望下头。秦基业等人也赶去,正好看到城门开了,吊桥放下,人影还没见着,马声先闷响了。稍顷,独眼龙挽弓持棒,一马当先,后头匆匆刺刺跟着一百来号死士,但偷袭成功的贼兵已去远,成了视线内的墨团,泼在夜幕上到处渗透,一会儿滚黑这边,一会儿染玄那处。不消多久,独眼龙的人马也成了游移不定的墨团,不辨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