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秦基业来到鲁炅、曹日升边上道:

    “二位大人,贼兵在暗处,我军在明处,最好鸣金收兵。”

    众少年挤挨过来,听见鲁炅说:“我手下也有便马利弓之兵,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秦基业接着说:“在下曾贩马多年,识得贼兵的马都是快如风迅若影的天马,纵然死士射术精准,无奈马力跟不上,倘若再三射空,反倒给贼兵以可乘之机,比如待得他们无功返回之际,贼兵尾随,仗着马快射杀一通,再风儿似遁逃而去。”

    鲁炅睃了一眼秦基业,略有些轻视说:“师傅似在给贼兵壮胆哩!”

    翻雨给秦基业使个眼色,仿佛说:“鲁大人复仇心切,这般劝说全然无用。”

    不多时,死士无功返回,因城门上的火把而转成红影。独眼龙气恼禀报:

    “二位大人,贼兵一路跑一路笑,还故意告诉我等,那些战马是田承嗣从安禄山那里调用的天马,以报武令珣给射杀、粮食输入南阳城之恨!”

    说时,死士都聚拢过来。秦基业见状,警告说:

    “加紧进城,贼兵马蹄蒙着厚皮,听不见追来的马蹄声!”

    话音刚落,成为红影的独眼龙手下便有几十个栽下马去,包括独眼龙自己。剩余死士刚要转身接战,又给射倒一小半。

    众少年急得头头转,嚷愤愤道:

    “为何不带弓箭上来!”

    秦基业说:“带来也无济于事:贼兵不会再次挨近来,远射,箭速又追不上天马脚力!”

    众少年掉泪了,而去尘等四人冲城下喊叫:

    “独眼龙,你可千万莫死啊!”

    但独眼龙却与他的众多死士一动不动。鲁炅心急气促,吼道:

    “切莫追赶,先撤回来再说!”

    剩下没死的死士只好回到城来。吊桥急速扯起,上头看不见的门也硿轰几声合上了。秦基业又说准了,贼兵再没挨近城来,只在远处弄影,笑嚷着说:

    “田大将军欢喜得不行,说就凭皇帝赐予的天马,打今日起,南阳城再没一个人一粒粮可以恣意进出了!”

    城门上的欢洽不得不告终了。因天气暑热,死难者很快埋进城内破屋中。这城池每日都要战死饿毙许多人,死乃是家常便饭,埋葬时并无哭天抢地的哀绝情形。独眼龙尸首是去尘、敢斗、宝卷和封驭亲自出城取来的。厮杀了许多年的独眼龙是后心中毒箭而死的。他人下地了,身上的箭却到了去尘手上。敢斗等三人也要了其他死士身上的毒箭。掩埋时秦基业也在场,说:

    “收着这些浸了毒的长箭,尽快找到射回去的那一刻!”

    余下的黑夜,官军守城,黎庶返家。偌大的南阳城没几个人在死沉沉的街上走路,依照长安报警制度制作的鼕鼕鼓每隔四分之一时辰便报出十声响,像送葬的孝子贤孙扯着嗓子眼哀嚎一般。

    秦基业一行人给安排在太守衙门侧面的馆驿歇息。众少年见师傅紧蹙额头看皇舆图,料定他正在思量去江南的事。没人敢问什么,不约而同看翻雨。翻雨到得秦基业边上,说:

    “明日还去不去江南?”

    秦基业叹息说:“怕是贼兵有了天马助力,一出城便给毒箭射倒了!”

    去尘说:“贼兵马快,我等的马也不慢,未必输与他们!”

    敢斗则说:“贼兵在身后追来之际,我和去尘、宝卷、封驭下马隐在地面,择机送回毒箭!”

    秦基业却说:“虽有不少快马,但又有尚未长大的绝地、超影,如何跑得快。”

    宝卷说:“两匹小马可暂时留在南阳城,以后回来取现成的大马,岂不便利?”

    丹歌责怪他道:“绝地、超影不仅是马,更是人,师傅照拂它们如同照拂俺们一般,俺们跟着师傅走,不许它们跟着走师傅走,像话么?”

    宝卷一本正经朝秦基业叩了个响头道:“谢宝卷胡言乱语,师傅莫怪莫怪!”

    秦基业没说啥,翻雨则扯宝卷耳朵说:“这么快就忘记曳落河大哥了?”

    宝卷连声说:“不敢不敢!知罪知罪!”

    秦基业想好了,正色道:“只要贼兵有天马,我等就不可能活着离开南阳去江南,所以,为了重新上路,我们师徒得想个好法子灭了贼兵夺了天马!”

    众少年即刻欢呼起来。

    秦基业起身道:“大家伙合计合计,师傅找鲁大人、曹大人主动请缨!”

    秦基业去了不久便返回,说请了缨回来了。去尘告诉道:

    “有法子了,是猪瘦、羊肥想出来的!”

    秦基业盘腿坐下,目视两个黑炭似的昆仑奴:

    “说!”

    羊肥推猪瘦道:“你说,你一向说得比俺好。”

    “选勇士择快马,日头西斜时踹出南门,贼兵定然以为要去求援兵,策动天马追来,哪想到俺两匹马迤逦往西,右镫藏着另两个人,趁贼兵望来给落日弄得睁不开双眼,藏在右镫的少年英雄比方说杨去尘谢宝卷……”

    “这就不对了,谢宝卷勇则勇矣,只可惜块头过大,右镫藏不住!”羊肥说。

    “是呢是呢,”猪瘦说,“那就只好刘金斗了。只见他与我家故少主子趁贼兵给落日弄花了眼,飞也似跳下马,去草丛中一卧。待贼兵追过去了,从背后射他们下来!”

    说毕,目定定望着秦基业。趁秦基业沉吟不语,宝卷揪起羊肥说:

    “恰才你编派我啥了?!”

    而去尘则抓住猪瘦猪鬃似的头发道:“说我是你的少主子一点不错,可曾几何时,我这个少主子变成故少主子了?那不是说杨去尘已死翘翘了?”

    秦基业喝止宝卷和去尘,当众说:“猪羊俩人出了个智勇双全的好法子,虽杀不得多少贼兵,却能消折叛军的悍焰!去尘的戴白星与敢斗的马都跑得如风似影,去出动两匹战马吧。不过,策马诱贼谁来做,放箭杀敌又由哪个负责,须立马说定?”

    众人登时都嚷着要去。去尘说:

    “出的是我和敢斗的马,自然我俩去!”

    宝卷却道:“我箭射得远,两个藏镫人我算一个!”

    秦娥道:“正如羊弟说的,你块头大,右镫藏不住,所以得我去!”

    解愁也争着说:“最好一男一女,男的策马,女的藏镫,藏镫人舍我和秦娥姐姐其谁也!”

    宝卷说:“不成,你和秦娥是女人,得男人去!”

    “我和解愁哪里像女人了?”秦娥站起来展示男人的步态和穿戴说。

    “男人不男人,得脱光衣裳来认,”宝卷道,“我敢脱了给你验,你敢一样不?!”

    众人哄笑,秦娥气恼,正待进一步争执,秦基业道:

    “女娃儿此番不去,男孩子,到底是射长箭,须得出大力!”

    秦娥等女孩儿便把嘴噘得老高,但不便再说啥了。去尘等人自以为胜券在握,猪瘦、羊肥却道:

    “师傅,诸位兄妹,法子是我俩想出来的,便由我俩策马诱敌吧。”

    “太过冒险了,我俩若死了,也好省下你等性命。”

    敢斗生气:“净胡说,你俩性命与我等的并无二致!”

    秦基业道:“敢斗说对了,不过法子是他俩想出的,便由他俩去。至于射箭者,宝卷一个,另一个嘛……”

    扫了一圈众少年,最终停在去尘面庞上:“去尘射得既远又准。”

    去尘大为高兴说:“多谢师傅有眼识得泰山!”

    众人哄笑,说他措辞不当。接着,秦基业又说:

    “就两匹马四个人,未免危险,可再加几个人,作为支援。”

    便如此这般孹画定了。

    余下时辰,谁也没睡着,紧张有,兴奋更有,全都听着打破南阳城死寂状态的鼕鼕鼓,从一鼓到五鼓。

    翌日,夕阳把南门外战场染得莽莽苍苍浑浑沌沌之际,曹大人、鲁大人率一些亲兵,在谯楼坐观。

    见远处烟树雾草里有四十骑贼兵巡视,秦基业把猪瘦、羊肥、去尘、宝卷送到已打开了的南门跟前,叮嘱道:

    “既要大胆又须小心,射杀几个便回来,切不可恋战!”

    四人自然应承了。猪瘦、羊肥驾控马匹,去尘、宝卷藏身马侧。开门的门卒道一声:

    “预祝四位少年得胜归来!”

    两匹马得得跃过放下的吊桥,当下便右转西向而去,仿佛是野火熊熊烧去。去尘、宝卷藏于右镫,手持弓箭腰跨佩刀,欠不得身张望贼兵天马是否跟来,便询问猪瘦、羊肥。两个昆仑奴始终张望左后方动静,见贼兵果真追来,掀起漫天烟尘,便道:

    “到底还是中计跟来了!”

    “你俩赶紧找树木茂密处藏好身要紧!”

    前头正好是荒野中石磊磊草杂杂之地,去尘、宝卷便趁着马步趋缓滚落下去,一闪便不见了。

    不说猪瘦、羊肥如何去,却道去尘、宝卷滚入石草,刚侧身偃伏,便听得铁蹄声近了,昨夜偷袭成功后,贼兵以为不再具有隐蔽性,索性撤了裹住马蹄的皮张,由着马蹄与大地肆意敲击而发出震心慑脑的声响来。若干天马险些践到俩人隐身处,亏得石头堆积草木纠葛,致使天马及时躲避,只把掀起的土块抛到俩人身上。俩人即刻起身,挽弓注矢,没等贼兵跑出射程,便飕飕两声送还毒箭,叫落在最后的两名贼兵倒栽马下。趁其余贼兵并没发现同伴中箭,飕飕又是两箭,又叫两个贼兵死于地上。不过,这回空马嘶鸣了。其余贼兵发现后头四匹马空着,大叫:

    “有人放冷箭,可分头捉住杀灭了!”

    于是三十几个贼兵马分两路,一路仍去追猪瘦、羊肥,另一路拨转马首,挥舞军器寻找唐军射手。

    匿迹石隙的去尘、宝卷要拿佩刀去砍马足,还没出刀,前后左右的石头便当当绽放出火星来。与此同时,盖住石隙的低矮草木纷纷断裂,飘蓬似飞上天去。

    贼兵空砍了一阵,不见有血迸出,也不见有声叫喊,不禁愣了,便勒住马面面相觑。小头目张望一下四处说:“可下马去,挨尺逐寸搜寻遍了!”

    如此一来,去尘、宝卷便进退两难了:若跑出石隙去接战,自然寡不敌众若一味躲在其中,又要给贼兵搜着。考虑到以暗对明尚有转危为安的可能,俩人决计呆在石隙里寻觅战机。

    听得贼兵走近,又看见一只生牛皮靴子要踏入石隙,去尘忍忿不住,要去搠那贼兵。宝卷急捉他胳膊,既目视又努嘴,意思是:

    “不必如此,接应俺俩的人就在近处!”

    话音刚落,只见那贼兵刚探头看见俩人,还没叫喊出声,便中了毒箭倒在去尘身上,箭头贯胸而出,几乎戳入去尘脸孔。因那尸首堵住了石隙,光线骤然暗了。去尘以贼兵死尸为掩护,对宝卷眨眼,意思是幸好听他的。蓦然,外头的贼兵惊呼:

    “看哩,就在那头!”

    “四个少年,跨马挽弓!”

    得得声响过,去尘、宝卷安全了,于是钻出石隙,看见贼兵在前头五十步开外忽然勒住天马,逡巡不定。透过贼兵天马之间缝隙,可以望见更远处停着五匹马,御者分别是秦娥、解愁、晋风、学述和封驭,都挽着扯了一半的弓。去尘感叹道:

    “若非师傅这一伏笔,我俩今番命休矣!”

    宝卷说:“师傅是狮虎,勇中有智,智中有勇!”

    去尘心悦诚服道:“没错,就是这么说的!”

    原来昨夜,秦基业央求索从谦差死士去南门外五百来步的地方悄然掘下陷坑,今日凌晨天濛濛亮,又令秦娥等五人骑马潜在里头,马都套上了笼头,不让嘶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