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到瓜洲,转为陆路步行。

    横竖有马,还够用,沿岸西进,很快便抵达金陵直对的瓜步山渡口。但不得不滞留若干时辰:当地官匪串通一气,由泼皮无赖出面,扣留所有渡船,以索取买路钱。中原流民千里迢迢抵达此地,虽侥幸活着,但经层层盘剥,无不一贫如洗,所以谁都过不到金陵去。

    秦基业师徒自然也过不去,一发怒,一探看,一合计,最终振臂一呼,七八般兵器一同向前,通官的泼皮无赖便退去了。考虑到北来流民在此处呆了好些时日,秦基业便让船工先渡他们过去。但积压的难民实在过多,即便到下午,聚集的人还是满满当当的,天际的空气和地面的土层都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来。

    秦基业叹息稍顷,便下令众少年四处去走走看看,免得给污浊袭击。

    秦娥、敢斗一边走着一边采花。

    去尘情绪不怎么好,解愁陪着他在林子里说话。

    宝卷想吃当地的瓜,听说瓜步山是因从前某个老婆婆卖甜瓜卖出了名而得的名,便跟丹歌去买甜瓜,却给告知,甜瓜的种子才刚刚种下,发芽都嫌早着呢。

    学述则一味卖弄似地给晋风说瓜步山历史:什么此山原来位于大江南岸,到了南北朝又处在江心,那时的人称之为“江之砥柱,河华之表”什么到了本朝,方才因为江水改道,又到了江北,成为著名渡口什么关于瓜步山的最早诗文是南朝鲍照瓜步山木曷文。说至此处,他索性面对大江吟哦起来:

    “瓜步山,亦江中渺小山也,徒以因迥为高,据绝作雄,而凌清瞰远,擅奇含秀,是亦居势使之然也。”

    洋洋洒洒念了这许久,直念得晋风昏昏欲睡,不耐烦问道:

    “好了,你说吧:这篇雄文究竟说的是啥意思?”

    “抒发才不如势的千古浩叹。”

    晋风既已用深情厚谊博得学述的喜欢,自然不再喜欢他总卖弄学问:

    “好了,俺的好人儿!求你了,别净说死人事儿,多说说俺们活人的轶事可好?”

    学述顿时烦恼:“啥才叫活人轶事?”

    “我贪你的才,你图我的貌,便是上好的活人轶事!”说罢,狠狠推他进密密匝匝的苇丛里,让他好好亲她好好摸她。

    鱼二、元宝爬上树,在横枝上坐聊,约定在江南定居后作速找一对姊妹,双双娶了做浑家。

    猪瘦、羊肥去人们自发形成的市场,打听猪羊、蔬果跟中原相比,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

    封驭独自在流民中走动,热切寻找是否有跟在南阳城饿死的女孩儿相似的姑娘。敢斗说她没死,附在江南另一个女孩儿身上了,他当真了。如今既已到得江南,寻访那是必须的。

    秦基业、翻雨守在原地,看管马匹什物。翻雨兴奋说自己怀孕了,与解愁一样秦基业以过来人身份说不可能,因她从未有过任何妊娠反应。翻雨摇头说:

    “别忘了我是女突厥女曳落河,突厥女人为了在作战省事儿,连大唐女人惯有的妊娠反应都给免除了。”

    秦基业给她说笑了,却还是摇头说不可能。可她不管不顾,强行将其头颅按在她平坦如砥的腹部上,听所谓的“胎动”。

    黄昏,渡口空了,众人陆续回来。

    学述感谢晋风把他掳进苇丛,让他体悟女娃儿体味之香兼肌肤之凝,可他最为感谢她的,是她让他睡在她身上之际,他的一只手奇迹般摸到一样几百年前的宝物。当时他大喜过望,立刻拽起晋风,与她奔跑回来。晋风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困惑问:

    “怎么,你在我身上得了便宜,要回去卖乖与师傅他们,说你如何如何克制,是我怎么怎么,你这才不得已为之?”

    “哪的话!”学述晃动带淤泥的宝物说,“俺这是双喜临门:一来得了你的身,二来又摸到这把古刀!”晋风拽他停下,看见他手中持着的确然是一把古意悠然的刀子,于是大喜说:

    “哎呀好人儿,可见你与我好了才似这般好事连连呢!”

    “没错!有了你我才吉星高照!”

    学述告诉秦基业等人:“原来瓜步洲就是魏太武帝征伐宋文帝抵达的最南端,我从一个野老家里买得这把金错刀!”

    晋风吃惊看着他,心里说:“天哪,这个书呆子也会扯谎!明明是摸我时从淤泥地摸到的嘛!”

    说了,赶紧去掉刀身上的淤泥,还在积水里洗了洗。

    众人围观那把刀,见隔着几百年仍金光闪耀寒气逼人,刀身留下一行文字:

    太平真君十一年,拓拔焘自制自用,志在灭刘宋也。

    秦基业把玩许久,说:

    “看来是原物。但怎么流落在民间,你问过了?”

    学述说:“那年七月,宋文帝不自量力,下令王玄谟北伐,结果魏太武帝怒了,击败王玄谟,把北伐转为南征,一鼓作气打到长江边,也就是这个瓜步洲,扬言渡江灭宋。宋文帝怕了,在石头城张望这边,又派人渡江,要求进呈女儿跟太武帝孙儿成亲,太武帝许和不许婚,率大军北撤临行,将金错刀扔进了长江,说若是宋文帝还敢生事,便重新打来捉住他,逼勒他从江底找回金错刀来,不然活活闷死在江里头。野老的先人在山上望见太武帝此举,后来,便设法捞了上来。”

    去尘爱不释手道:“花了多少贯钱到手的?!”

    晋风说:“学述没花多少钱便到了手。”

    去尘不信,追问不休。

    “见俺的好人儿爱不释手,嘴里说真漂亮,美得跟美人似的,一个劲舍不得放下,人家野老便贱卖与他了。”

    去尘等人不信,嚷着,要学述说出真正贱买到的原委来。

    “我说的是:父老,这刀是皇家宝物,哪天安禄山望见金陵北边有一道金光冲天而上,要是亲自寻来问你要,你失却的就不光是这把刀了。”

    众人有夸学述机灵的,也有骂他狡诈的,去尘说了公道话:

    “这刀本来就不属那户人家,如今学述弄来了,也好多一样杀敌的家伙,胜似当摆设呢。”

    封驭不以为然说:“我等马上要渡江到江南定居,那头再没敌人,只怕也只能当摆设看呢。”

    南去的渡船又北归来,泊在瓜步洲渡口。风一会儿从北吹来,一会儿从南吹来,北来的风腥不可闻,南来的风芳香扑鼻。秦基业闻了闻南来的风,对一忽儿皱眉捂嘴一忽儿喜笑颜开的翻雨说:

    “对过就是江南前沿,一直往南,满是梅花和辛夷,正次第盛开了吧。”

    “中原本来就尸横遍野,风吹来,扫过臭不可闻的渡口,愈久腥臭,但愿别总刮北风,别长驱直入,横扫江南,败坏了梅花、辛夷的好味儿!”翻雨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会替花儿的芬芳美丽着想了。

    秦基业师徒尽快上了船,巴望船也尽快起碇,不远处的北边又相扶将走来许多流民。但船东不敢废弛应有的仪式,用好酒好菜孝敬了江神,这才起了锚扯了帆。或许是孝敬过江神的缘故,一开头江面波澜不兴,可等到了水中央,南来的香风忽然变成北来的腥风,浪潮蓦然汹涌,而渡船因最近使用太过频繁,猛然响过几下木裂声,左舷忽然破了,潮水大量涌入,随时有倾覆危险。船东船工见如此,大呼小叫着跃入江中,尽量朝最近的沙洲游去。

    秦基业师徒也慌了,面临艰难选择:要么弃船,损失全部马匹和装备,但大都数是北人,浮水能力有限,在这么大的江水里扑腾拍击,很难成功熬到对岸要么坚守,好在已过一半多一点的渡程,若是控制好进水,并不一定只有沉没一条路。秦基业刚说毕这两种选择,众少年嚷道:

    “守着船只,看看是否吉星高照,到得南岸!”

    既然定了,男孩儿便下到船舱,竭力以渡船备用的泥包乃至身体堵塞左舷进水。即便这样,水也进得越来多,船倾斜得越来越明显。

    雪上加霜一幕发生了:给师徒们用武力驱走的泼皮无赖从沙洲苇丛划来十来只小船,口称“报仇雪恨”汹涌来袭。秦基业见状,下令女娃儿手持兵器严阵以待。一转眼就短兵相接了,对方人手实在多,又陆续划来增援船只,眼看师徒们就要吃亏。下头的男孩儿只得回到上头帮着厮杀。虽然泼皮无赖顿然减损人手,但情势愈加危险了:他们发誓要杀灭秦基业师徒,为同伴报仇雪恨。

    忽然,宝卷挥动双板斧叫喊:“不好,江下头又有贼人大船驶来!”

    秦基业一看,暗中迭声,叫得一声声的“苦”。竟是艘长五十步宽二十步的海船,上头站着一个歪斜的身影,应是众贼人的渠帅,抑或就是为贼人撑腰做主的官府。

    秦基业只好下令:“舍命杀开条口子,跳江朝南岸游去!即便活下来几个也比给围歼好得多!”

    但他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跳江,反倒是泼皮无赖纷纷中箭落水,侥幸活着的哇哇喊叫,赶紧掉转船头四散逃命。

    秦基业师徒这才明白海船救了自家,刚要予以口头感谢,海船甩来手腕粗的麻绳,那个歪斜的身影说:

    “拽住,拉紧,带你们的船到南岸!”

    惊魂未定,已抵达对岸渡口。师徒们下渡船上海船,感谢船主和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