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 一句话,让伊莲娜小姐为我花了三百万

作品:《全能大画家

    最新网址:www.xs.fo</p>“油画的远景和近景,闪电和雷云,烛火与窗户,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顾为经低着头,和铭牌对视。

    他的黑色的眼神被镀在金色的字母底色上显得微微发黄,秋天栗子树树叶的色泽,朦胧之间,他有一种透过黄金的湖面,看见另外一个人的双眼的感觉。

    琥珀中所封存的幽灵,无声的唱着歌。

    顾为经长久的看着。

    “——它们都是光泽,它们都是光泽……都是用光泽去刺破某些东西。”年轻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念出了刺破琥珀的咒语。

    安娜温柔的闭上了唇。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需要再解释一些多余的事情了。

    卡拉画的是教堂,然而,她画的从来都不是一幅宗教画,它既不是那些经典的有关神的威严作品,严格意义上,它也很难归类的那些经典的嘲讽其他教派的作品之中。

    不。

    卡拉也许没有想那么多宏大的事物。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

    那幅画和神明啊,天使啊,魔鬼啊,本质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那幅画仅仅便只与卡拉自己有关,也仅仅只与伊莲娜家族有关。

    中欧传统的建筑学派认为,所谓建筑,便是一种凝固的,伫立在大地之上的能够给所有人一起看的“书籍”。

    过去人们的识字率很低,真正的书籍文字普通人看不懂。

    建筑不同。

    建筑不需要要被阅读。

    它只需要被“感受。”

    它伫立在那里,便自带有其天然的文化内涵,可以通过感受来进行解读。

    希腊式的帕特农神庙,罗马式的比萨大教堂,包括那些巴洛克、洛可可式样的宫院庭台……在这种视角里,它们都是一本本的书。

    世上的所有的尖塔、穹顶、飞檐斗拱,雕花的窗户,古典立柱以及对式庭院,外表上人们目之所及的一切,所有线条和立面,便统统都是书籍里的文字。

    在这一点上,建筑和绘画很像,它们全部都是没有字母却有内容的语言,没有文字却有韵角的诗歌,没有声音却有曲调的音乐。

    它伫立在那里,便是在给自己的威严性以及神圣性背书。

    它便代表着律法和铁则。

    卡拉的一生中,她所接触的最多的这样的书本,就是宫殿和教堂。

    就比如——

    伊莲娜庄园。

    克劳德·莫奈支了个画板立在鲁昂大教堂的对面,一天一天的采风,他看向那些歌特风格的建筑线条,犹如面对着神圣的经文。

    他阅读的那座重达几十万吨的巨大《圣经》。

    最终。

    他用在光下蒸腾流动的石头来表达内心的情感。

    而在进行了漫长旅程后,卡拉站在那座教堂面前,仿佛面对着古老的伊莲娜庄园,她的黄金笼子。

    所以,她告诉自己,蜡烛被关在窗户里,但光是被关不住。

    它终会破壁而出。

    几年之前,卡拉在巴黎看见云彩燃烧在凯旋门的上空,回家后在日记里写下——“一扇崭新的艺术道路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在燃烧的天幕中,我看到了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梦幻色彩之河。我感受到,这将是我一生的归宿。”

    那时的卡拉未必真的下定了决心。

    巴黎的云彩和塞纳河的波光,只是在伊莲娜小姐心目之中,种下了一枚无限延伸的梦想之核。

    可是。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艺术学院里有那么多学生,伊莲娜家族几个世纪里,有那么多代热爱艺术的伊莲娜小姐,也许50位,也许100位。

    曾在心中种下无限延伸的梦想之核的也不止她一位伊莲娜小姐。

    光有一粒“核”,是不会开花结果的。

    是力量。

    是骇人听闻的力量,她在旅程之中收获的难以想象的力量正在支持着她,让那粒梦想之核萌发。正是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支持着莫奈在巴黎的寒冬里,在一个季节里连续搬了七次家,用街上捡来的报纸充当袜子包住脚取暖,让他以及他的妻子卡美尔,依旧能够相伴着走下去。

    也是同样的力量,让卡拉在伊莲娜庄园的地窖里,因为肺结核而日渐衰弱,日渐削瘦的时候,面对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或者哀求她——不要再闹下去了的时候。

    她能够平静的摇摇头。

    伯爵先生,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你就以为我在闹么?你以为我在信里的一次次称呼的改变,一次次名字的改变,就是为了让您感到不开心的么?

    “从来不是,我的父亲,我永远的父亲,尽管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也许给我们两个人都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人是可以软弱的,是可以在黄金的笼子里度过自己的人生的。

    如果未曾见过真正的风景。

    如果未曾感受到生命真正的力量。

    也许在莫奈、雷诺阿、德加、毕沙罗……在印象派出现以前,每一个站在街道上看见天边燃烧着的云海的油画家们,每一个站在港口边,看着天边的第一缕朝阳刺破海面的水彩画家们,他们都曾察觉到光与空气里,那种惊心动魄般的感觉。

    无数人都曾站在房间的门口,向着门外张望。

    有些人勇敢的踏了出去,比如透纳。

    有些人浅尝则止。

    有些人站在门口,尝试的往外走了两步,感受到了风吹在了脸上,觉得过于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又转头急急忙忙的退回了门口。

    同样,也许在卡拉以前,在她做出抉择以前,有很多很多位伊莲娜小姐,她们心中都曾在某一刻种下过一粒无限延伸的梦想之核。

    然后在漫长的人生里,在“伊莲娜”这个姓氏所伴随着的万丈荣光里,被包裹着枯萎死去。

    伯爵先生在怒吼“巴黎真是一座让人道德败坏的城市”,他始终不明白,无论巴黎是一座怎样的城市,改变都不是在巴黎的舞会里发生的,不是在丽兹酒店的咖啡厅或者巴黎春天百货公司定制裁缝店的玻璃穹顶之下发生的。

    那时。

    他只需要派个管家去,把女儿抓回来好好的抽一顿鞭子,甚至只需要断了卡拉的年金,便会让伊莲娜小姐痛苦和挣扎,甚至让她变回曾经的那些伊莲娜小姐。

    药物成瘾的人总是有一种信念,认为了缺乏了这种东西,他们就无法活下去。

    或者。

    会活得生不如死。

    改变是在漫长的壮游旅程里,在路边的泥土里发生的,是在女人们纺织棉花的手中,在和那位沉默寡言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名叫“纳尤基”的猎人高贵庄严的目光长久的对视中,发生的。

    是啊。

    当卡拉意识到,也许,自己可以不成为过去的自己时。

    曾经她的梦想只存在在日记里,在于脑海间的神圣幻想,像害羞的人观察梦中的情人一样,隔的远远的小心翼翼的眺望。

    它只停留在诗歌、沙龙和梦境之中。

    而现在。

    那些抉择一旦作出。

    便不再会回头去看。

    正像顾为经所说的那样,油画的远景和近景,闪电和雷云,蜡烛和窗户,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

    就是光,它会去寻找自由。

    ——

    ……

    “这是我所给出的,关于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故事版本。”

    安娜说道。

    “当然,除了传说中那封被留存在远方的画,卡拉剩下的所有作品,都被暴怒的伯爵先生付之一炬。目前为止,我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卡拉在早期印象派中,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或者这幅画真的是由她所画……”

    这些话本来安娜是不想说的。

    就像伊莲娜小姐原本想要所讲述那个的故事版本里,卡拉也会更像是一位受难的圣徒。

    女人是个相当威严的人,甚至非常的霸道,她的领地不容忍任何擅自闯入的来客——她的采访,她的舞台也一模一样。

    比起故事里的伊莲娜小姐。

    反而是舞台上的这位伊莲娜小姐更像是她话语里的那个“嘿,我会抵达那里,我会做到些什么,无论你们开不开心,无论你们愿意怎么想”式样的人。

    安娜一旦出发,不管是驾驭着狮子战车,还是嘟嘟嘟开着她的小轮椅,牵着狗子奥古斯特,亦或者是像树懒一样,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她都发誓一定要抵达终点。

    她是世界上最大牌的演员,以及最苛刻的歌剧导演,她会亲自编写自己舞台剧的台词,然后登台提起宝剑,把那些不召自来的苍蝇拍扁,再砍掉所有与她为敌之人的狗头,刺得他们满场嗷嗷嗷乱叫。

    伊莲娜小姐说了这幅画是卡拉画的。

    她就希望让这世界上所有人的都不容辩驳的认为,这幅画就是卡拉画的。

    然而。

    安娜在开口之间,又觉得,如果这是一场迟到了一百五十年,演给卡拉奶奶的舞台剧,也许比起她的那些完美无暇的台词,可能顾为经……他才是更合对方心意的那个人。

    今天的很多话。

    亚历山大置若罔闻,安娜却认真在听。

    “这样吧。”

    安娜思索了片刻,她忽然说道:“艾略特小姐,能把我的支票本拿过来一下么?”

    大家等待了十几秒钟。

    秘书小姐拿着安娜的手包,形色匆匆的从歌剧院的后台上快步走了过来,拿出支票,又从口袋里掏给女人一根黑色的钢笔。

    安娜打开支票夹,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把它抽了出来,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

    「3,000,000.00」

    一张价值“300万欧元”的大额支票。

    “这样吧,我之前开出的钱,我并不会把它收回去。”安娜把支票放在舞台上。

    “顾先生刚刚说,要把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捐掉。”

    “很多事情,之前没有清晰的认识。关于那幅画,还有很多很多要处理的地方。之前他的承诺,也许是在并不了解这幅画真实价值的情况下做出的。不管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也都做出一个承诺。”

    “之前顾先生询问古斯塔夫博士,觉得这幅画能值多少钱。说是50~100万美元。顾先生没有说的是,他是在已经拒绝过一份300万欧元的报价的情况下。做出的这样的决定。”

    安娜双手交叉。

    “就我个人而言,我很佩服这样的勇气。”

    “亚历山大先生说,空口白牙的许诺谁都会,说这里面操作空间太大了。总得拿个清晰的章程出来,甚至邀请我做为公正人。”

    女人说道。

    “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所以,对于刚刚那个承诺,我觉得不若改成这样处理好了。在这里,今天,现在。我以顾先生的名义,替他捐赠300万欧元的现金。《油画》杂志最近在筹备一个很大的艺术项目……我在这里决定筹建一个基金会。”

    “一个像是龚古尔奖,布克奖这样的奖项的基金会。”

    “龚古尔兄弟,当初捐赠了大约100万法郎成立了单独基金会,并设立了龚古尔奖,以旨在奖励对于法语文学写作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写作者。《油画》杂志也一直有这样的计划。”

    “顾先生刚刚的交谈中,提到了失意者,失意人的概念,说到了艺术的阴影。我觉得这也说的非常好,很是感人。”

    安娜轻轻的拍拍手。

    “所以我有个想法。刚刚我说,很遗憾,我们现在暂时找不到证据,能够确切的说明卡拉,她有没有在早期印象派的发展之中,像玛丽·克萨特女士一样,曾扮演了关键的作用。但没关系,无论她有没有,这样的遗憾,做为后人,我都希望能够去做些什么事情,帮助她去弥补上。”

    活着的人能够去帮助死去的幽灵么?

    安娜看着歌剧院远方的观众席后的帷幔,轻声在心里问自己。

    她慢慢的敲着指尖。

    “我知道历史上,在塞纳河畔,印象派有个著名的私人绘画小圈子,所谓的‘落选者沙龙’,卡拉的一生里参加过很多很多的沙龙,但她因为身份的原因,没有能够参与到那个小沙龙之中。”

    “那么就这样吧——”

    “我觉得这个基金会的名字,不如就叫做‘失意者的基金会’,由《油画》杂志社和顾为经先生一起设立,当然,前提是他不介意。”安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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