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可想而知,干柴烈火久别重逢,会一举燃烧到何种地步。即便如此,秦基业也想早点完事,说众少年等在原地,多有知道这里正在发生啥事,或许正在偷窥或者窃听。兴头里的翻雨喃喃絮絮说不管了,反正那些少年都到了懂人伦经人伦的岁数,知道就知道,偷窥就偷窥,窃听就窃听,反正天底下男欢女爱,都是这个因这个果,无一例外。于是秦基业便安下心来,与心爱的“小妹”尽可能缱绻得久些。

    待到心满意足,俩人相依相偎回到原处坐下,一点不回避学述、晋风等人的笑视,更是没有说什么画蛇添足的话语。又吃了一会儿,秦基业笑笑起身,到外头叫来杨大目,把翻雨等七人交与他,道:

    “大目,这七人是我亲自招募到的,但人数太少,无法独立作战,只好先插入你的百人队,待到以后募得的兵多了,再抽出组成新的百人队。”

    杨大目不敢怠慢,说:“谨记国舅爷吩咐。”

    “不过,今晚他们七人得回本村一趟,你好好护送他们一番,多置办一些好物件,叫带回去给那里的丁壮好好看看从得更新皇帝的军,既是多大的荣耀,又有多厚的实利。”

    “小的惟国舅爷之命是从!”

    说罢,带走七人。

    翌日午后,“更新皇帝”差人来找秦基业,说有要事相商。当时秦基业正在卧榻上搂着个美貌丫鬟,视听伪皇帝送来的一组舞女一部乐队。这个,他从未单独享受过,更是从未搂着个女娘躺着视听。他一边看一边想着这么一个问题:总是听这个看这个,原本英明的皇帝会变成啥样子,原本有为的青年会变成啥样子。结论是这么一番心里话:

    “难怪当年英武的临淄王变成现今可怜的太上皇,难怪李璘放着好好的永王不做,非要冒着杀头破家的风险做仅仅过把瘾就死的所谓更新皇帝!”

    天使来了,他才慢吞吞懒洋洋,装着万般不情愿起身,整顿好了衣裳面容才召见天使,问:

    “要紧事么?”

    天使道:“是哩!圣上都不知所措了,把宰相等大臣都召了去,目下就缺国舅爷一人了!”

    秦基业心内想道:“看情形,应该是吴郡方面的官军出动了,吴郡采访使李希言与广陵采访使李成式保持步调一致,正在照我与裴大人定好的计策施压于贼王。”

    伪皇帝在临时金銮殿召见要紧大臣,已说开了事,见秦基业到了,补充道:“东南边的李希言新近派兵驻屯到丹阳,似要与江北李成式的人马形成南北夹击之势,照国舅看,这该如何是好!”

    秦基业打着哈欠伸着懒腰道:“容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浑珲等伪大臣成心要为难他,便问道:

    “敢问国舅爷,如今圣人兵力有限,若是抽调大军去西南防堵,瓜步洲的李成式人马正好乘虚渡江,不知该拿什么去抵挡?国舅爷自家一个人么?”

    秦基业哂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下逆料江北李成式人马多半不敢贸然渡江。为何这般说?他的人马有限,故此兵丁囤积于瓜步洲这许多日子,却仍不见渡江来战。”

    伪皇帝沉吟有顷,道:“国舅所言极是,与朕想一处去了。”

    浑珲见状,更要为难秦基业:“虽说瓜步洲的贼军人数多半有限,因而至今只能望江兴叹,不敢真正来战。不过这么想想是可行的,一旦真要分兵去堵防丹阳的贼军,我方须得弄清楚江北那里的人马究竟有多少,方可分兵去丹阳,不然老臣担心我方要吃贼人的南北夹击了!”

    秦基业道:“陛下只消差遣二千人马佯攻北岸,到中流便见对岸贼兵究竟有多少了若多,必定出船来阻截若不多,必定不出船,等着我军上对岸,以地势和工事与我周旋。”

    浑珲登时语塞,而伪皇帝大喜过望道:“好好,国舅爷妙计安天下哩!”

    当即便把这个吩咐下去。

    到傍晚,江边奔来一个大将,道:“果然不出国舅爷所料,二千兵马刚到水中央,对岸的旗帜早已乱了,射了一通箭便撤了。虽说如此,末将不敢挥兵上岸,照圣旨退回南岸。”

    伪皇帝再度大喜过望,当先下令抽调江边的驻军去抵敌丹阳的李希言人马,而后又重重赏赐了秦基业,计有五百缗金一千匹缣,看得浑珲等一众伪大臣眼红心痒。

    遣散了其余大臣,伪皇帝就与自家的国舅爷小酌了一番。面红耳热之际,伪皇帝叹息道:

    “不知国舅爷是否受用朕割爱给的女娘?”

    秦基业听得此话,知道今日午后的行为伪皇帝备悉了,便道:“是呢,一边观舞一边受用。”

    伪皇帝进一步说道:“国舅爷步入了仙山,舍得叫朕徜徉于恶水么?”

    秦基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想把劝说秦娥、丹歌、解愁的事拖几日再说,眼下被催着,明白不能再延宕了,便道:

    “圣上宽心,臣下今日或明天定然说得她三人从此安心于做圣人的妃子。”

    伪皇帝点头道:“如此便好。”

    稍顷,又威胁道:“若是她三人执念那三个少年,朕索性杀了那三个少年,也好叫她三人绝了念头!”

    秦基业先一惊,稍后心里想道:“你若杀了去尘等三人,你闺女准吵得你从此不得安生,莫非你连她三个也一同杀了么?”

    正想着,望见伪皇帝仍在瞪视自家,便又说道:“微臣尽快见着三个闺女,一一耐心劝回来便是了。”

    伪皇帝兴高采烈,一连跟国舅爷痛饮了好几杯,说:

    “至于瓜步洲一带的贼兵,朕将亲带剩余人马前去震慑。大后日便是九月望日了,届时朕要下令将近日赶造好的画舫都驶入扬子江南岸,朕要陈兵阅兵,叫对岸的贼兵看一眼朕是何等样的天子,从而震慑贼兵尽快缴械投降!”

    听他这么说,秦基业预计举事的最佳时机到来了,故而急需见一眼秦娥她们和去尘他们,以便分别跟他们约定举事方式和时辰,又要差流水与裴茂取得联系,于是点着头说:

    “陛下此举,定然马到成功。”

    伪皇帝对秦基业的计策一无所知,道:“虽说如此,但朕的国舅今日我朕为国建立了殊勋哩。”

    “对了,瓜步洲的贼兵统领叫什么?”秦基业明知故问。

    “裴茂,乃广陵城区区判官评事罢了!”

    秦基业吹捧伪皇帝,说他身为天下圣人,居然连这么小的人物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可见收复失地平定天下是近几年的事儿。这一番话说得伪皇帝得意忘形,又多喝了几杯。随后彼此散了,各自回去。

    回到宅子,秦基业便要手下小厮去与书库吏接洽,声称要看些刘宋人写的兵志,尤其是檀道济、陈庆之部属事后追忆写下的两人用兵之道。小厮去了回,带来的流水手上捧着散发霉味的古抄本。

    秦基业已焚香煮茗,书阁笼罩在发思古之幽情的氛围里。他借口天色已晚,叫小厮丫鬟都去睡,就叫流水在一旁守着。自然,流水也装做困倦,脑袋老晃动,不时朝书案上跌,发现了便赶紧起身道:

    “国舅爷恕罪!”

    秦基业道:“不碍事,你盹你的眼,我念我的书。”

    流水便假意趴在书案上。秦基业便自家研墨蘸毫,抄着古书卷中的要紧之处,同时也写就了致瓜步洲裴茂的信函,将举事时日订于后日亥时。他告知裴茂,基本上照着早约定好的计策办,若有变故,另行通报。他将书函塞入古抄本里,过了半个时辰说他也困乏了,要流水带回古书,就叮嘱他一句话:

    “务必亲自送到裴茂手中!”流水也回答了一句话:“师傅放心!”

    待到天亮,秦基业又不得不起身。他顾不得周身疲乏,叫小厮带着自家去接洽皇帝身边的福儿,说要到掖庭永巷去探视三个闺女。

    福儿很高兴,出动十个羽林军和轻车肥马,说:

    “圣上龙颜大喜,祝国舅爷马到成功呢。”

    秦基业钻入车,鼻里一阵酸楚,心想道:“这些日子俺那三个闺女不是在阴间煎熬,却在何处?!”

    秦基业下得车来,由福儿带着进入正常男子无法擅入的嫔妃院。到处都有年老的泥瓦工做工,身上挂着铜铃,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免得撞见伪皇帝的美人了。自然,监工是太监,持着鞭子,凶神恶煞。院墙外分十步路站着个军汉,跨着清一色的佩刀。经一个多月的日夜赶工,原来简陋的后宫改换面目了: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砌,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就是不时有美人的哭泣声这里灭了那里又起了。

    听着看着,秦基业沉着脸心里想道:“即便是真龙天子的后宫,俺三个闺女也呆不得!”

    见他嘴里念念有词,福儿说:“国舅爷放心:您老人家只消说动自家那三个闺女,她三人以后就不必再此过日子了,一个个都宠有专房哩。”

    “如此便好。”秦基业道,“小公公,可否三人一同见面?”

    福儿却说:“圣上吩咐了,三美里要属秦娥最不驯服,若首先说动她,其余两个就好办多了。”

    秦基业无奈,心想:“罢了,先说秦娥听,其余二人秦娥自会设法转告的吧。”

    此时此刻,秦娥恰在窗前凝神眺望外头的林树,滔滔不绝念着敢斗。门开了,老太监笑嘻嘻道:

    “秦美人,可好了,国舅爷探望你来了!”

    秦娥愣了一忽儿,不知所谓的国舅爷究系何人。她刚回头便望见褒衣博带的父亲,却几乎认不出他来。秦基业并不忙着与闺女说话,对福儿道:

    “我们父女相见,自不必有他人在一旁。”

    福儿笑道:“不然,秦美人既已是圣人的心肝肉,与自家阿爷也当男女有别。”

    秦娥起身道:“阿爷,罢了,小公公老公公不妨都在边上听着。”

    但转眼对福儿说:“近来我给这屋子闷损坏了身子,极想到外头树园子走走,如何?”

    福儿道:“可那里有不相干的男人做事,多有不便呢。”

    秦基业斥责他道:“驱散半个时辰又有何妨!”

    “说到底,我是圣人的嫔妃,你是圣人的阉奴!”秦娥说,“我与我阿爷树园子里走走说说,你又在边上跟着,又有啥大不了的!”

    福儿自然吃罪她不起,便自家先去清场,留下了老太监在父女一旁。父女俩便说了些大路货的话,比如饮食起居,等等。稍顷,福儿回来说:

    “园子里没人了。”父女俩便起身,出囚禁秦娥的屋去。

    即便在树园子中走,老少太监都跟在身后两步路开外。秦基业只好故意对秦娥道:

    “圣上待你和你爹算是皇恩浩荡了,你若一味拗着圣上的意志思念不该思念的刘王孙,纯属眼前苦了自家,而最终落得个啥地步,可想而知。”

    秦娥知道父亲此行必有要紧话说,便回说道:“闺女感念阿爷的劝导,只是往日刘王孙待俺的恩情一时之间驱散不得,故此才下心间又上眉头。俺也晓得陛下对我三姐妹纵容久了,耐烦不得,正怕他随时收回这荣宠去,故此日夜也忧心呢。”

    秦基业故意道:“你如此旧情难忘,那他呢,怕是早与陛下二公主花好月圆了吧。”

    随着走的福儿雌声笑道:“回国舅爷,那是叫淘乐的二公主哩,最是美丽!”

    秦基业道:“哎哟哟,还是陛下膝下最为美丽的公主,结果可想而知!”

    秦娥登时“难受”,匆匆往丹歌、解愁所在屋子的窗户走,“哭”道:

    “阿爷,别人说这个我不信可现在说这个的是你,我信!”

    忽然停下,指骂墙外头道:“刘金斗,小人,既然你忘恩,索性我也负义了!”

    秦基业晓得这么一来,大小俩太监全然放心了,能与闺女说上秘密话了,便对俩太监道:

    “来对了,轻易说得闺女回心转意了!”

    “可好了,”福儿载欣载奔说,“圣人要有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了!”

    老太监也高兴,抓住福儿手中的拂尘说道:“可好了,圣人要有正宫娘娘了!既如此,干脆停下不追了吧,就让俩父女好好说说别来积贮的满腔话语。”

    总是给伪皇帝差遣的福儿觉得也对,便听任秦基业追上秦娥,乐得与老太监在桂树下坐着嗅闻带有馥郁甜味的桂花香。

    不说丹歌、解愁意外听见秦娥的哭叫声如何到窗前往外观望,望见秦基业后顿然明白就要得救了,单说秦基业成功将老少太监留在桂树下头之后,快步赶上秦娥道:

    “好了好了,现在就我俩人了,阿爷有要紧话说与你听,你听后一定要千方百计告与丹歌、解愁知晓了!”

    秦娥没有点头,扑入木头亭子里头,假装依旧嚎啕哭着,嘴里却问:

    “可要举事了么?!”

    秦基业便假装宽慰她,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趁机夹带其余话,把与裴茂的约定都交代明白了,还道出了举事日期,后日亥刻,并叮嘱道:

    “届时,你三人务必要呆在贼王边上,趁机扣留他,千万莫要叫他轻易逃脱了!那贼王是我大唐的一大祸害,若不趁此机会一举剪灭,我大唐很可能要拆成南北两部分,从此你杀我打,给安史抓住机会分头覆灭了!”

    秦娥道:“闺女知道了!太好了!爹若得便利,可尽量见一回敢斗他们,一并告知举事时期和他们须得做的事儿!你宽心,丹歌、解愁早望见阿爷了,也该猜到我们三个姐妹并他们三个兄弟都要获得解救了。”

    秦基业见她真哭了,诧异道:“既如此,为何却哭了?”

    秦娥喜极而泣道:“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爷了,却不知阿爷已是伪皇帝的伪国舅了,而这要是给俺家的先人知道了,不知他老人家的英灵是喜是忧!”

    秦基业自家也笑了,道:“放心,阿爷决不辱没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