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图书馆中人很少但这几天王都大乱，一些光杆贵族也进来避难了。

    当然，他们打了个旗号叫“查阅资料”其实大多只是傻站着甚至找个位置睡觉而已肯捧本看看的，已经是难得的文化人了。

    所有人里，王凡最为引人注目。

    他既不像那些“真正的学者”一样，抱着陈旧的大部头冥思苦想也不像附庸风雅的俗人那样，抱本消磨时光。

    这个古怪的年轻人好像勤劳的蜜蜂一样，急匆匆的穿行在书架间，动不动抱着半人高的一大撂书匆匆返回，然后哗哗哗的一阵翻，时不时抄录些什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看进去。但是看着他抱着一大撂书匆匆返回、还把每本书认认真真的都放回原地，也没人敢怀疑他是个乱翻书的文盲。

    这家伙好像精力永远都用不完一样。明明眼中满是红丝，却仍然精神抖擞。自五天前来到这里，只见他进过三次休息室，每次休息至多三五个小时，便又出来了。

    而且，这家伙也不像是寻找什么资料的样子。他先是去禁区看了禁咒和战争兵器的资料，又了禁区几乎所有的历史书禁区资料并不多，这只花了他两天时间而已。

    剩下的时间，他上午历史资料，下午和晚上魔法研究方面的资料。但既没见他记忆魔法符文、法术口诀，又没见他去读王都著名史学家的历史评述反而或者拿着通史一通读，然后四处寻找第一手资料或者拿一堆不同版本的基础符文大全这种儿童读物翻上一通，或者挑着艰深的论魔法符文的复合看了个眉飞色舞，甚至还会拿着荒诞不经的思想、精神与法术冥思苦想……让人闹不准这是个魔法初学者、战斗法师还是个狂热的高阶法术研究者。

    当然，因为他有资格进入禁区，座位也在专门隔出的“机密资料阅览区”现在公侯级的人物可没时间跑图书馆消停。因此，虽然他跑来跑去闹的公共阅览区人人侧目，倒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等王凡又一次抱着一撂书回到座位，忽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一位身穿白色长裙、面带面纱的女子仪态娴雅的走来，双手轻托一个镶着宝石的金制容器：“很累了吧？喝点水吧。”

    王凡点点头，道了声谢。

    女子把他杯子里的冷水倒掉，倒满一种淡橘色的饮料。王凡尝了口，果然甘甜爽口，清香扑鼻，大脑为之一清。于是又道了声谢。怕杯子倒了污染书籍，放到身后桌子上，便要继续翻书。

    忽然感觉女子似乎并未离开，不由奇怪。抬头一看，对方把手中容器递给身后侍女，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王凡心说坏了，自己还以为对方是侍女呢。现在看这神态这衣饰，哪有半分侍女的样子。慌忙起来道歉，暗道自己真是书呆子脾气坏事。

    女子却不接话，隔着面纱轻轻一笑，像个老朋友一样大大方方往身边一坐：“我可以看看您写的东西吗？”

    “没关系，看吧”，王凡答道。心中却暗道“看得懂算我输”。

    女子便拿过他暂时不用的那叠抄录的魔法资料来。果然，上面几乎没有记录任何特殊魔纹或者咒语每页都是个奇怪的方形表格。手中这张是火焰符文，整整一页抄了二十多种，排成一列横向则是一些奇怪的符号，中间零零落落填有一些数字但有些格子填了好几个数字，大多却还是空白。这是……火焰符文的解析？符号和数字都什么意思？

    女子一张张看下去，绝大多数都是基本符文解析。但表格的意思实在搞不懂看对方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给她讲解，便没有问。

    王凡倒也不是小气，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搞明白。

    表格是按不同方向做的符文构造分析，比如按照图论分成若干节点若干条边、或者按照扭结类型归类，等等。目的是找出不同火焰符文的相似性，回答“魔法的功能究竟和符文的哪个元素关联”，从而简化符文、或者找出提高符文威力的方法。

    听晕了？听晕就对了。

    简单说吧，洛希王国虽然普遍信神但并没有什么普遍信仰，或者说还是多神教，智慧之神丰收之神火神水神一大堆的那种。甚至还有很多无神论者，比如极少有法师会信神。

    总之，只要材料正确符文绘制正确，法术就一定能生效哪怕它会击中法师之神或者智慧之神的雕像。

    因此，符文显然具有某种特殊的性质，这才会使得法术效果能和它联系起来。

    如何联系呢？

    无非两种。

    一种可能是像文字那样可以被“法术服务器”识别，比如传说中的“魔网”就类似某种法术服务器。不过这个世界并没有魔网的传说。

    第二种可能就是，法术符文是有固定结构的，它的某个结构可以和某个效果产生联系，就好像电路板上的检波电路就是可以挑选出某个电台的信号一样。

    王凡就是想搞明白，符文究竟是一种失传文字呢，还是电路板那样的功能线路。

    如果是文字，那就找出它的字元，然后分析它的语法如果是功能线路，那就找出诸如检波器滤波器放大器等等功能模块。总之目的就是一个，希望随心所欲的控制魔法的强度、效果等所有方面。

    打个比方的话，他觉得自己，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法师，都有点像是第一次见到电脑的文盲而他们面前的电脑，还是只有命令行那种。

    他们对着电脑瞎敲一起。结果，敲了这个电影出来了，敲了那个音乐出来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只放某首歌的某一段总之，祖上流传的一些奇怪符号，敲进去就能当电视机用，只有一个节目不能快进的那种。

    如果他能够破译这些古怪的符号，找出它们的意义，从而读懂它们的提示信息，那么他才可能把电脑当电脑用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靠祖传的几条命令看亘古不变的同一个节目。

    填数字的是他觉得这个方向似乎能分析通的没有数字的或者是暂时没时间做打算回家再做的，或者是明显走不通的。

    把这些东西讲给连统计学都没产生的异界人，那就纯属找虐了。

    女子翻了许久，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凡有点不好意思了：“别看那个，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

    女子轻轻一笑：“那，有没有我能看懂的？”

    王凡想了想，把自己关于历史方面的一叠纸片拿来。又想了想，觉得老把人家搞个云里雾里不好。便随手挑出那个勇士奖章颁发量和废墟活动剧烈程度的表格给她。女子看了几次，似乎抓到点什么，却又觉得更疑惑了。

    王凡无奈，想去寻找自己之前画的图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好拿出一张纸重新画。

    女子看他画了一会儿，觉得一时画不完，就去翻他递给自己的一叠纸片。却见上面五花八门，什么方面的内容都有。什么贵族立场分类，什么魔能消耗与输出强度归类对照表奇怪的是他把酸液术、油腻术都放的挺高，火球雷电风刃反而较低。

    王凡终于画完了。女子凑过去一看，他画了两条数轴横轴写上年代，纵轴标上数字。然后把每年的奖章颁发量用三角符号画到上面，又把当年废墟总数量、新增废墟数量分别以四方、五角画上再用折线一连，顿时一目了然：每年新增废墟数量总是和三到五年前清扫的废墟数量近似一致，清扫力度越大，间隔时间就越长但是当头一年清扫力度超过某个值时，第二年新增废墟数量便略有增加。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有一个队列一样，每年被去掉核心的废墟想要复苏，就得排队到三到五年以后排队的越多，恢复就越慢。但是当每年被打发去排队的废墟更多时，第二年就会新增一个窗口，使得排队速度略为加快但诡异的是，原本该排到三年后复苏的废墟，仍然会在三年后复苏，并不因为排队速度加快而提前。

    结果就是，比如今年搞了次大清扫，干掉了十万座废墟那么这十万座废墟可能就得排到一千年后才会复苏。同时，明年可能会额外多复苏一万座废墟如果明年没人清扫废墟，那么三年后，那年复苏的废墟量可能就是个位数。

    换句话说，清扫废墟的确会加剧废墟活动但人类想活下去，人类文明想发展，就得清扫废墟。如果人类的清扫能力一直保持不变或者一直增长，那么就可以在和废墟的斗争中取得一个平衡但一旦人类的清扫能力下降，废墟就会迅速增长，超出人类应付能力上限。

    或者说，若干年前文明最灿烂时，对废墟造成的伤害，会原封不动的报复在若干年后他们的后代头上。

    在这个机制下，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只能单调增长，不可衰退。一旦衰退，重建文明就越来愈难。只要发展程度低于废墟队列中上个时代的清扫能力，复苏的废墟就会突然暴增，把这个文明分割的支离破碎。

    女子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利用图像分析数据的做法。

    事实上，哪怕是地球，也是到了十六十七世纪才有函数概念直角坐标系又叫笛卡尔坐标系，是伟大数学家笛卡尔在1637年创立的之后，笛卡尔又创立了解析几何学。

    这个世界连统计学都还没发展起来，何况函数概念，更何况函数图像。

    但，这个做法显然是有极强优越性的。王室之前只能“感觉”来“感觉”去，怎么都说不清楚。人家一个简单的图表，可是直接把更深层的关系都找出来了。

    王凡并没有分析所有的数据。他只是提取了其中五十年的。之前他还随机选择了另外几个时间段的数据，全都吻合的比较好。反正王国上千年的记录他都给录了下来，打算带回去给学生当作业题。

    见女子一脸震惊，王凡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这只是个极为粗糙的推测而已，当不得真。”

    女子微笑：“别的那些……都是类似的内容吗？”

    “差不多吧，思路差不多，但具体方法不太一样”，王凡想了想，简单介绍了两句拓扑学知识。

    女子认真听完，又看了看那些表格：“每一列都是这样的……这样的一门专门学问？可以告诉我，到哪里可以学到它们吗？”

    “有空的话，可以到我的领地看看。这些高中以上学校可能会教。”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看看。还未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