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难民营地对面的山坡上人头涌动。

    无数人沉默哀伤的目光注视下，身着制服的切伦维尔配合另一名军人，把覆盖着五爪龙旗的白木棺抬起，缓缓向着墓地走去。

    在他身后，一模一样的组合还有两千七百三十二组。

    伴随着军乐队肃穆的乐曲，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进。人群中时不时有抽泣声。

    是这里了。切伦维尔停下脚步等待。

    乐声停止。他对着棺木深深鞠躬，一串泪珠打湿了地面。

    切伦维尔没有擦拭。因为他要让她走的体面，不能做出有损仪容的举动。

    缓缓抬起面前的棺木，安放进墓穴填上土。跟随着的伙伴上前，把一方黑色的石碑立在墓前。

    礼炮响起，军人们肃穆的敬礼。人群中，哭声渐响。

    王凡一身戎装，面色冷峻，走上前台。按照计划，他要读出每一位遇难者的名字，以及亲友的怀念之语自然是被王凡手下那些文化人润色过的。

    这显然是个极为冗长无聊的工作，但王凡读的津津有味：“……佐德，你是位可敬的父亲。当铁蹄踏来时，你勇敢的挡在孩子身前。孩子长的真像你……”

    ……

    “……梅维丝，我的朋友，很遗憾我慢了一步，让你抢到了杀死骑士的荣誉……可你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

    “……希拉，由衷的感谢你……在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么害怕失去他。你真是个热心人……所以你救了那么多人……”

    这是最后一段了。

    王凡缓步走到，牵过一名空骑士的纤纤玉手，把它放进切伦维尔的手里：“你们都是英雄，祝福你们。”

    他转过身，示意身后的切伦维尔二人跟着自己，向希拉的墓碑鞠躬。

    切伦维尔弯下腰，泪水流成了行。身边的女子更是泣不成声。

    他和她相逢于偶然，他对她也完全不敢有非分之想。因为据说那是侯爷的人。

    他只是基于小人物的本能，找能和上面说上话的人攀个交情。这样万一有事，或许能有个照应……

    谁知见面次数多了，双方居然有了意思。她喜欢他踏实肯干，人又聪明，在军中颇受器重他欣赏她的单纯善良和非凡美貌……

    但她是超凡者，他看都不敢多看。她被囚禁多年，甚至孩子都生了两个，怕他嫌弃。

    希拉看在眼里，便自告奋勇当了红娘。

    谁知这次战斗，希拉奋不顾身挡住了那记炎爆，自己落到地上，招来匪徒集火，竟然就此辞世。

    她听说战斗激烈，她最好的朋友希拉都战死了，而他也在战场……痛苦惊慌之下，举止大为异常，被人询问，这才吐露实情。

    事实上，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定位：虽然王凡说的好听，但她们……难道不是他的奴隶吗？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随意嫁人呢？

    伙伴们叽叽喳喳谈论不休，有劝她向侯爷坦白，争取宽大的有建议她隐瞒下来，别再相见的也有人觉得侯爷可能不会管这事，让她找琳娜商量的还有怕侯爷知道了杀人的……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告知了琳娜。琳娜便去问王凡的意思，王凡这才知道自己以为的“常识”居然和她们默认的规矩差这么远。于是一商量，便安排了这一出：一方面正式宣布她们享有完全的人身自由权另一方面嘛，这是个多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啊。

    最后，顺便还可以打消这次平民死伤惨重造成的、凝重悲伤的氛围，可谓一举三得。

    果然，随着王凡一字字一句句的高调宣布，难民又惊又喜，涕泪交加。

    他们只需简单登记便可从王凡这里免费领取各种物资，一直担心从此沦为奴籍。这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常见了。甚至有人觉得这位侯爷待人宽厚，哪怕归为奴籍也值了但只要有可能，人总还是想保持自由的。

    此刻，听王凡宣布，他的领地上永久废除“一切强制性的人身依附关系”同时，配发给他们的物资亦无需偿还，只需居住五年以上便按赠送处理，而且将来还会另有一笔“安家费”赠送，更是喜出望外。

    至于他要他们做什么，难民们也已经有所见识：给他们看的书里，已经详细讲解了工厂、流水线等等知识某些需要大量人工、歇息时可随便做一些的工作，比如给衣服钉扣子、缝制背包等等伙计，人人皆可申领而且按件计费，很多人已经借此赚来了人生第一桶金。

    甚至于，就连切伦维尔这样，保护平民自己的武装者，王凡都按现役军人待遇发放“贡献点”这种印刷精美的纸片片，的确可以像真金白银一样购买各种物资。

    政策宣布完毕，本该按计划结束但王凡忽然觉得，自己还有一些话要讲。

    “我需要向诸位道个歉”，他郑重宣布道。

    人群寂静下来。他们从没听说过贵族会承认错误。尤其是当众承认错误。

    “这次战斗，本不应该死这么多人。”

    “敌人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这座山背面的山洞里，潜伏了起码五天。而我们，一无所知。”

    “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是好样的，只靠千把条枪，迎战魔导士带领的、拥有战争堡垒的一万军人，你们赢了。而且，你们全歼一万人，自己仅仅牺牲了两千多人。你们是最优秀的战士，我为你们骄傲。”

    “错在我”，王凡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我太过迷信技术的力量。我以为，咱们有那么多飞行骑士，她们足以发现一切试图偷袭我们的大股敌人。”

    “少量敌人不是你们的对手，大量敌人很难不被发现。我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

    “但是我没有考虑到，他们可以预先埋伏在我们必经的要道旁。”

    “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过埋伏的问题。但我大意了。我以为有那么多飞行骑士，他们的大型战争武器很难藏匿那么多人免不了会弄出动静。那么，飞行骑士总会发现异常。”

    “但是我错了。战争魔法可以隐藏千军万马。不真正踏进去，就没有人能知道那里有没有人。”

    “从今天起，我们不得不开始地面侦察。”

    “当然，这很危险。遇上类似这次的情况，执行侦察任务的战士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是，这牺牲是有意义的。如果我们能及早发现他们，或许这次，我们就不会损失这么多人。”

    王凡藏了一句话没说。他还是有某种道德上的洁癖：安排一个普通人出去侦察，几乎就等于指定人家去死。他本以为借助“高科技”手段能绕过这道坎，可结果是招来了更惨重的伤亡。“妇人之仁”，他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

    “你们，愿不愿意为你们的同伴，你们的家人，冒这个风险？”，王凡抬起头，期盼的看着这支新生的武装力量。

    不出所料的，他得到了海啸般的回应：“愿意！”

    王凡点点头：“作为惩罚，今后我也将亲自参与地面侦察，直到把你们平安送达。”

    难民们忽然沉默下来，寂静无声。王凡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忽然，所有人不约而同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这是洛希王国最为郑重的礼节。

    王凡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