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却没有正面回答公主的问题，反而绕到了九霄云外：“前些天，我和王凡小友见了一面……”

    公主忙道：“您可别把他扯进来。倘若他能早生十年，我便能投奔于他。但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之事。”

    男子再次叹气：“你呀……真是造化弄人。这天下心思至善者，唯你和王凡二人，这天下最为聪慧者，也是你们二人。倘若老天作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公主低下头，又慌忙扬头，强笑，不让泪珠滚落：“别这样说。别把我的厄运带给他。其实，上次开他玩笑之后，我就后悔了。他还太弱小，我这病急乱投医会害死他的。幸亏这根呆木头似乎没搞懂……现在也不知有没有明白，有没有……恨我？”

    男子摇头：“他胸襟极大，岂会因这等小事恨你。倘若知道你的心思，怕是想尽办法要救你了……”，他不欲公主伤心，便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米娅已经晋升传奇了。”

    “真的？怎么这么快？”

    “一是厚积薄发，苦尽甘来二是……王凡待她太厚。她当面常对王凡冷言冷语，可站在背后看他的眼神……怕是当场为他死了，她都不会犹豫。我也算过来人，可如此炽烈的爱恋目光，也是触目惊心。可怜……”

    “是啊，米娅这辈子……就这样生生被人毁了。可再想想，能时时在他身边，偷偷看上一眼，也是种难得的幸福呢……”，她怕勾起悲伤，硬生生把哽咽咽了下去。

    咳嗽了好一会儿，公主终于安静下来：“这几天经常呛到……人倒霉时，倒霉事就越来越多。有时候……真害怕听见故人的消息，更不想提起他们的名字。总觉得……和我搭上关系的，都得遇到点什么……”

    她轻轻的转过头去：“老师，没事的话，您就……”

    哽咽了许久，却总是说不出“走吧”二字。

    男子也是泪沾衣襟。他伸出手，轻轻摩挲她头顶秀发。公主便闭上眼睛，任泪水流满脸庞。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位被摸脑袋时会眯起眼睛的小姑娘。

    这男子自然便是“圣导师”本杰明。

    本杰明一生极为坎坷。他出自民间，家境贫寒，幼年父母双亡。为了糊口，这个十二岁的小小孤儿便到一个破落佣兵团做了刀头舐血的佣兵。

    在佣兵团呆了半年，因本杰明为人豪爽，刚正不阿，却又聪明机变，深得同伴喜爱。佣兵团长见他有魔法天赋，便想办法凑了两锭银子，雇了个先生教他识字，又送他到王室公众图书馆学习魔法。

    本杰明不负众望，仅花了三个月便晋升了正式法师，两年后就成了魔导士，又过三年便晋升了魔导师。从此一举成名天下闻，王都各大势力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更有无数贵族小姐整天找借口过来搭讪。

    但本杰明并未忘本。

    当年他加入佣兵团时，团长的女儿还是个流鼻涕的毛丫头，最喜欢跟着他屁股转。等他学成魔法，毛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从小青梅竹马，一方风流倜傥才高八斗，一方小家碧玉娇俏可人。虽然从未吐口，但二人心中早有定数。

    佣兵团长本担心自己天赋有限，不过法师学徒，女儿更是毫无天赋的凡人，怕本杰明嫌弃。一看两人恩爱，心里早乐开了花，有时候便免不了到酒馆吹嘘几句。

    他在图书馆埋头苦读之时，有一子爵小姐找借口和他搭讪过几次回去便自作多情起来，以为好事有望。谁知下人却打探出本杰明另有爱人，不日便要成亲。

    子爵小姐大怒，带一干恶奴过去“理论”等见了情敌，不禁自惭形秽。嫉怒交加之下，悍然下令，把佣兵团上下三十余人屠戮殆尽。团长女儿更是被百般凌辱，死的惨不忍睹。

    子爵小姐完全没当回事。区区平民，杀了取乐都不算大事何况还敢惹她不痛快，那就是死有余辜了。

    本杰明访友回家，见此地狱场景，目眦尽裂。他查明凶手身份，上门寻仇子爵小姐居然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这视人命为草菅的态度越发激怒了本杰明，子爵一家就此死于非命。

    他已是魔导师，无法以合法的“爵位挑战”名义挑起战斗又是白身，不受贵族身份保护。做下案子又不知逃跑，竟被逮个正着。

    野法师袭杀贵族，当以盗匪论处。幸好洛希王室派来经办此案者怜他天分，又见他为人刚正，心中喜欢便教他个说辞，声称自己只是路过又弄手段让证人改口。子爵家超凡者已经死绝，剩下的凡人哪敢和超凡者争执。于是轻轻松松，给他弄了个无罪释放。

    本杰明痛失爱侣，本存殉情之心谁知超凡者灭人满门竟也可以无事一般。走出牢门，死里逃生，他却怅然若失。

    之后，他离开王都，云游天下。十几年后，已是传奇法师的本杰明偶遇出外历练的贾拉西亚大公之女许是走累了，两人一见钟情，结为连理。贾拉西亚得此臂助，竟一举成为天下七大公之首。

    可惜，只因他锋芒太露，终被大公公子所嫉，生怕其父把家业传给外人。

    本杰明膝下本有一子一女，是一对龙凤胎，天赋颇佳。大公见一双外孙如此气候，喜欢的不得了，这自然更令公子忌恨。最终，只养到十岁出头便双双夭折。

    本杰明是何等样人，子女死的如此蹊跷，如何不查。这一查，便循蛛丝马迹查明是贾拉西亚公子所为。

    大公暴怒，当众重伤公子。事后，妻子悲伤过度，很快死去。本杰明也心灰意懒，再次云游不定。

    也许是思念夭折的子女，也许是把儿女的爱转移到其他年轻人身上，本杰明最喜提携那些聪明伶俐、心地良善的年轻人，由此成就了“圣导师”的美名。

    因为当年的一段渊源，本杰明和王室也走的颇近。米娅和公主当年都受过他的指点。

    本杰明怕面前这小姑娘太过伤心，便引开话题：“你不是问若我是洛希家主，会如何应对吗？还要不要听啊？”

    公主忙擦干眼泪：“要听！”

    看着面前这乖乖女，本杰明又是一阵悲意上涌。他强自压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洛希家族的问题，并非武力不够强大，而是太强了，强到不用管，自己就会崩溃的地步。”

    公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为什么强了，反而会崩溃呢？”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对吧？”

    公主长叹一声，“是啊，我不敢相信。如今全天下活着的传奇不过一百出头，仅我洛希王室就占了将近三十。”

    “他们是散人，我们是团队，可轻易做到各个击破，本应该无往不利的。”

    “可是，家族里这乱糟糟的事也太多了，一个个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被人逼到绝境，反倒会勾结外人争夺利益……乱着乱着……就眼看要散了。”

    本杰明点点头。能看到这一步，对这个自幼养在深宫的女孩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其实还有一层。如今天下齐聚王都鲁基，你觉得对谁更有利？”

    公主沉思片刻：“我想不出。乍看他们堵住我家门口，托庇于我家大阵，却又害我百姓，是占足了便宜但细想之下，他们又使得天下财富尽入鲁基，把鲁基弄成大陆唯一的大城，他处却至多不过是个小镇。”

    “如此一来，他们实质上相当于在纳贡之外，额外交了一笔赋税。我估计，家族疆域虽只占天下四成，但财税收入却占了接近八成……”

    “可是，这里面似乎有个大问题，特别让人害怕。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本杰明点头。这女子之聪慧，怕是比当年的自己还要高上三分。她因是女儿身，被排斥于朝政之外，各地情报账目全都无缘得见但眼光之犀利，足以令天下九成九的男子汗颜。

    “你说的很对”，本杰明继续引导，“洛希家族，只从血脉上算，也有二十余万人。加上妻妾、侍女，再加上服侍他们的下人、保护他们的护卫，以及智囊、管家等等，至少也有两三百万吧？甚至五百万出头都有可能。”

    “所有这些人，全都得给予俸禄，全都不能丢了王室体面。一人所费，那是常人十倍、百倍不止。何况下人也有家人，甚至有的下人还有下人……算下来，怕是有千万人靠你这个家族生活，对吧？”

    “你们越强，这个庞大的家族便会越发庞大依附于你这个家族的人就会越多。”

    “现在我问你个问题：若我能说服天下公侯，让他们全部迁出王都，会发生什么？”